第27章 五月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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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簿在最后高声宣布:
“经毛知军、夏知县以及诸位军学教授的一致评定,本次端阳诗会的诗魁,将由本城学子秦刚获得。而他所写七言绝句《风雨端阳》也是本次诗会唯一的‘全甲’诗作。下面,我们请毛知军亲自给诗魁学子颁发彩头。”
在众人的热烈鼓掌之下,秦刚随着带领的小吏,来到主桌前,向各位评审官员、尤其是知军毛滂行礼拜谢。
毛滂笑眯眯地从旁边人的手中接过准备好的赏银封包与厚厚一本《程文汇编》,亲手交给秦刚,并亲切地说道:
“本官刚一到任,就闻汝与秦家庄庄民,共同进献研究发明的筑城之水泥神物,认为汝应当是一位机敏好学的七窍玲珑之辈。今日又听闻这首《风雨端阳》,才知高邮之乡又添一才华横溢的后进之子。此当是军学之盛事,地方之幸事啊!”
一旁的夏归厚等人,见毛滂如此不吝盛赞,也都凑过来说话,有的夸奖秦刚之诗作才学,有的则吹捧毛知军识人重学。反正是一堆马屁,全方位地拍过来。
林武功想想还得拉一拉老同学,便也插话进来:“诸位不知有没有注意到,本次诗会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出自同一所学堂,都是马伯文所教出的优秀弟子。”
毛滂自然是有点意外,便让人把马伦领到主桌落坐,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对夏归厚说:“诚之啊,我倒有个想法。”
诚之是夏归夏的表字,他连忙头如捣蒜地应声道:“请知军吩咐。”
“这高邮的文化教育,不能仅仅只靠一个军学,这县学也是可以想法办起来的。诚之兄不妨可以认真议一议,拿个条陈出来,有什么困难,本官在军上也是可以支持一二的。”
毛滂在前天上奏章敬献高邮修城水泥一事的同时,也提到了军库余钱不足之事,他相信,凭借水泥之功,再加上苏轼背后拉一把,朝廷自会有封赏拨款而来的。所以,他与夏归厚说起事来,也是颇有底气。
“那是那是。”夏归厚立刻听出话音,“唉呀,不瞒毛知军说,下官早有兴办县学的想法,只是之前的上官哪有毛知军这般重文崇教。现在可好了,军上能给支持,我们这里又有伯文老弟这样的现成教授,这县学一定会在毛知军的关心下办起来的。”
马伦的面上保持着文人的那种谦逊与平静,内心却因为自己的这两名得意弟子而早就乐开了花。
现如今,毛知军抛出了关于县学的话题,而夏知县则毫不犹豫地准确地叼住了飞盘,所以这县学在接下来的时间,应该就会很快地办起来。到那时,有了今天的推荐,再加上林武功的帮忙,他自然会是首选的县学教授,这自己晃晃悠悠大半生,岂不是到了今天,终于能够拨开云雾见得丽日,这次也能有半只脚踏进官场了么!
接下来,则是知县等人给二至六名的学子颁发彩头。
堂内众人喜气洋洋,堂外风雨沥沥不止。
当晚,秦福见这雨下得有点大,便带了雨伞到军学门口等候。
等到了诗会结束的时间,有提前出来的人,都在热烈地议论着今天的诗魁秦刚的话题,听在他的耳里,真是又惊又喜。
而他则是把眼睛更是盯紧了里面出来的每一个人。
“刚哥!”
“嗲嗲,你怎么么来?”秦刚怀抱着沉甸甸的赏银与书籍,生怕被雨打湿,冲过来躲在了秦福的伞下。
“我来给你送伞。”说着就将手里的伞交给秦刚,自己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同时又急切地问道:“方才我听人说,可是你拿到了今天诗会的诗魁?”
秦刚笑了笑,索性直接将手里的赏银交到了父亲的手中,并拉着他一起走起来:“没错,儿子今晚拿了个诗魁,这是毛知军给的彩头二十两赏银。”
秦福刚接过银锭没有准备,差点一下子没掉落在地上,赶紧抱紧在怀里,再跟上步子,心里欢喜得都快说不顺话了:“刚哥,你,你真是,真是有出息了、真是有出息了……”
秦刚一转头,竟然发现父亲正在抹眼泪:“唉呀,嗲嗲,您怎么这样了,您得高兴啊!听我说啊,今天拿了这笔银子,我是在想,得把咱们家再扩一扩了,或者看看能不能换个房子,你看啊,小妹也大了,也得需要单独的一个房间。我现在做的事有点多,还需要一间会客间……”
风雨愈紧,但这把油布伞下的父子俩,却走得分外有精神,充满了对于明天更热烈的希望。
第二天,雨还没有停。
秦刚叫来了谈建,说了家里房子的事情,谈建笑着说:“刚哥我正想来找你说这事呢?你们家隔壁的那一进不是先前被张家买下来了么?可巧了,前些天,他们家缺现钱,便找了庄宅的牙人支转卖,由于给的价钱低,这牙人就自己吃了下来。他知道你我熟悉,便想托我来问刚哥是否有意买下。”
秦刚喜道:“那敢情最好,这牙人出价几许?”
“我事先问准了话,他是看到出价很低才入的手,只花了十二贯,刚哥要是看中了,他出手快,加上到衙门过约的钱,只须再加两贯钱即可。”
秦刚大喜,立即让父亲带上钱与谈建去找那牙人去办手续。
他们所在北窑庄虽是在城外,房价不是太高,但是如此一间前后两进的房子,十四贯钱,也的确是捡漏了,更何况与自己家挨在一起,到时候后面院墙只需开一道门便可打通,还能省掉了多少的麻烦事情。
只是张家,当初买下这铺子,图谋是却是能够继续霸占他家的铺子。没想到,折腾了几个月,后面的院子倒是打通了,但房子的主人却是彻底换过来了。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接下来的两日,秦刚定定心心地在家里将毛滂所赠的《程文汇编》认真地读学起来。
经过学习,秦刚这才发现,宋代的策论之事,还是非常科学的。它不同于明朝之后的八股文,虽然也是有一定的行文格式与规范,但是更加注重于实际应用与解决具体问题。
而且,宋代科举时,对于考生在策论中的自由发挥非常重视,并不限于只从四书五经里寻找理论依据或者是经典观点。
只是,宋朝的科举考试虽然已经尽可能地偏向于寒门学子,但在策论中还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障碍。那就是,许多考题多是取自于当朝的典故。
然而当时的实际情况却是:对于本朝的正史及《实录》《会要》等其他可以记载本朝故事的书籍,在民间却被列为禁书,严禁私藏。对于这些典故的熟悉与了解,往往只能依赖于考生自己的阅历与见闻。
所以,在考试中,寒门子弟与世族子弟相比,在读懂题目、了解题目背后的背景这一方面,首先就要吃了大亏。
秦刚拿到的这本《程文汇编》,前面已经讲过,是由范仲淹、欧阳修、苏轼这样的当世名家,同时也是当年科举的金榜题名者,根据科举考试的要求,拟作出这些“程文”、“范文”,也就非常类似于后世的真题试卷。
对于这本书的学习,不仅让秦刚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考试形式以及相关的难度等等有了更多信心与准备,当然也使得他更进一步地感慨于这些名人大家的思想与文笔的超前与领先。
这天学习之后,秦刚又将之前曾做的一篇文章再次拿来对比体会,顿时看到了之前写作时的幼稚与浅薄,还有文风格式的缺憾遗漏,果真是温故而知新。
此时,秦刚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依旧下个不停的雨。
在江淮地区,过了端阳节的雨水,一般会被称为黄梅雨。通常会连日阴雨,连绵不绝。寻常居民家里,多有潮湿霉变之困。
只是今年的这个梅雨一直下得有点过大,时间也过久。更重要的是,似乎还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
秦刚打起油布伞,和父亲说了一声,就赶往秦家庄。
果然,一进秦家庄,就发现里面的人颇有些忙乱。
找到秦规,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半,正在对一些进进出出的庄民安排事情。看到秦刚就问:“刚哥怎么过来了?”
“我看今年的这雨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来这里,想让规叔这边关注一下河水,还有田里的庄稼也要早作安排。”
秦规有些意外:“想不到刚哥还懂天气与农活。”
秦刚呵呵笑道:“略懂略懂。”
“走,一起看看你帮庄上修的防水墙。”
到了庄上,秦刚发觉雨伞很不方便了,便和秦规一起披上蓑衣过去,半路上看见在庄上忙碌的胡衍,便叫上一同走过去。
三人来到庄子西面。
当时这时离河道非常近,地势也最低,每年一到夏涝之时,是最先被水侵漫淹之地,所以水泥生产出来之后,首先就在这里沿着河道修起了一整排的防水墙。
没曾想,夏涝还没有来,这次的梅雨季里的水就已经很大了。
在城里时,还没有什么感觉,但站在这里就会看到,防水墙外的河水早就漫出了原先的河岸,已经涨到了防水墙的墙根处,差不多有了可以没过脚面的深度。
放眼一看,墙外都已经是茫茫一片的大水了。
几人沿着防水墙的内侧走了一圈,当初坚持打了很深的墙基,并且还在墙体的外侧做了一人多高的水泥抹面,现在看起来真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三人一步一看地查看着墙内侧的情况,几乎看不到有任何河水渗漏的现象。
“规叔,现在看看还好,但是再过几天,如果河水再涨高一些,这防水墙的外面压力就会变得非常大。我有点担心,万一有哪个地方相对不牢靠点,就有可能会发生开裂或者漏水的现象。所以庄上平时得派人在这里经常性地巡看,包括晚上也要排好班定期检查。”秦刚认真地说道。
“的确要的。”秦规答应的同时,又有些感慨,“你看今年幸好有了这堵防水墙。否则,现在庄内就已经开始积起水了。而积水就会泡坏屋脚,有些本身不是太牢靠的房子就会坍塌。”
“光是有人巡看还不够,必要的准备也得做起来。可以多准备一些草包与麻袋,里面预先装好泥沙。就沿着这些防水墙,每隔一段距离准备十几只。一旦发现哪里出现漏水、破裂,就可以抬过去堵上。”
秦规一听,顿觉有理,“刚哥提的主意非常好,我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回去的路上,秦刚又对胡衍说:“你得到每一家的水泥作坊都跑一遍。这些天,雨大天潮,水泥窑的生产可以先停下来。已经烧好的水泥,注意都要搬到高处存放,并且多加油布防护,这干水泥一旦进入了水,可就要全作废了。”
胡衍说:“这个我明白,昨天就已经做这样的安排了。”
秦刚有点赞许地点点头道:“不过,原料这块倒是可以多备货,多进料。我看这次的梅雨季过后,水泥的需求会大大增加。还有,毛知军给朝廷的奏章上去后,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不管结果怎么样,水泥的生产一定会是快速扩大的。”
胡衍连连点头道:“大哥你看得远,我马上就去各处安排,也和各家掌事的都讲清楚。”
“谈建那头的腌蛋作坊与孵房也是这样,必须要提前做好预备。”
秦家庄这边的事安排完,秦规便叫了一个庄民护送秦刚回城,并嘱咐他路上多加小心。
秦刚本来还说,没必要这么担心,他来的时候路上都挺好的。
只是当他往回走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不过只有半天左右的时间,回城的路上就已经大变了样:
不仅仅是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而且是到处都开始积水横流。的经过的大部分河水,都不约而同地漫出了河道。就连几座通行的石桥,都被漫过了桥面,若是不熟悉的话,都不知桥在水面下的哪里了,所以,这情况比他刚来时更严重了许多。
而且,更明显的一个事实是,武宁乡并不是高邮最低洼的地方,想到那些地势更为低洼的乡村,秦刚不由地忧心忡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