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任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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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盛富铁青着脸回到张府。
张徕一开始还挺开心地问道:“怎么样?夏知县有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看到了叔叔的脸色,就知道了不对,“怎么了?没查出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修城墙都没有用糯米汁,换了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张盛富直接说了结果,“这种东西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从哪里来的?但最要命的是,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用糯米汁,只要加了这种水泥灰浆去砌城墙,而在检查时,发现它们的效果完全强于糯汁灰浆。”
说完后,三人都沉默了,继而想到了在自家各个仓库里囤积满满的大量糯米,心里不由地阵阵发慌。
按照原先的估计,此次修城耗费的糯米大约会在一千五百石左右。糯米并非是日常用品,单纯地大规模采购会引起一定的价格上涨,但也不至于涨得太高。
只是张家诚心要在这里玩花样,先是提前把市面上已有的近两千石糯米囤买下来,这时是按普通价格,也就花了两千多贯。随后,在当初接到修城任务的几家到处求购中,只剩下扬州等地可以流入的少量糯米,价格就开始快速涨起来。
在每斗涨了两百文后,张家便放出去了一小半给其他五家,赚回了不下三千贯钱。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批已经卖出去的糯米又在秦刚的谋划下,以荆湖米贩子的名义再涨了两百文一斗又卖还给了张家。张家便反过来亏了三千贯,花费超过了五千贯。
最后几天,几家暗地里的联盟,又设法从外地搜集了一大批糯米,再涨两百文一斗卖给了张家,花费又是五千贯。
如此算来,张家这次囤米,砸进去的钱已超过了万贯。
张盛财说的话都有点抖了:“盛富,我这次可是把其他生意的周转钱都用进来了,原本就是等着这两天把糯米卖给那几家来回转的。这次,你得拿出一点钱来帮大哥啊!”
张盛富立刻叫苦:“大哥,我哪拿得出钱啊!你是知道我的,为了帮你这次,衙门里的那些老爷们,都还是我垫了钱去打点的。这次赚不到钱,我还发愁下个月怎么过呢!”
张盛富叫完苦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此多停留,立刻借口衙门里还有要事,迅速溜走了。
“你你你……”一见弟弟在这个关键时候却一毛不拔,张盛财气得一口接不上来,噎得直翻眼,张徕也着急地赶紧叫人拿水进来。
张家父子这次囤买糯米,不仅花掉了手头能动用的钱,包括原先其它生意所需要用到的钱,也在着急中先行挪过来用了。现在,糯米失去了修城的需要,其本身也并非是百姓生活必须品,张家要把这么大量的货投放到市场上去,就算是把价格降到了最初的一百文一斗,估计都不太容易找到买家。
张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之中。
此时的秦刚,却是安静地坐在自家房间里,正誊写完一篇修改后的策论。
经过在秦家庄睡足轩里的学习与体验,秦刚已经摸到了写好策论的基础技巧,之前试写的这篇也得到了夫子的充分赞赏,并给他提出了几点意见,让他回去重新进行修改润色后,再拿去军学的林教授那里请教。
这时院子里传来盼兮的声音:“哥,衍哥和建哥过来找你。”
“哦。”秦刚抬头说,“请他们进来吧。”
只见胡衍在前面走进来,谈建跟在后面进来后,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大哥,谈建今天来,是想有事跟你道歉、赔不是的。”
秦刚有点惊讶,看了看有点畏畏缩缩的谈建,问:“你需要什么事向我道歉?”
“是这样的,”谈建便讲了之前的甓社湖边看到的情形,以及事后张徕派人威胁他的事情。说他太担心自家父亲的生计,所以才一直没敢开口告诉秦刚。
“嗐,就这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再说了,你当时也没看到什么,就算是和我说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的。”秦刚听了后反过来安慰谈建。
谈建却摇摇头说:“可是我毕竟是把这件事情瞒了你的啊,这就是我的不对。所以,我在想……我在想……你现在做大事情的时候,也没有叫上我,也是对的……”
秦刚这才听懂,再看看胡衍,后者有点尴尬地挠挠头说:“谈建看我不去上学了,就来问我。你知道的,我们三个之间一向是无话不说的,我就告诉他,现在是在帮你做事。”
谈建赶紧接着说:“刚哥你将来一定是会成大事的,我们从小就能看出来。其实我家里叫我念书也只是希望多认点字,我跟衍哥的想法都是一样,要说参加解试、省试什么的,根本就没任何希望。这不,听说衍哥现在帮你做事,我也十分羡慕,便求他带我来找你。”
“我先前做了错事,所以我决不会提条件,就想帮你做事。将来刚哥你去京城赶考,我给你背行李,当书僮。只求你能原谅我之前的胆小与糊涂。”
秦刚哑然失笑,他拍了拍谈建的肩说:“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大家的家里都不太容易,有事情当然会相互帮忙的。说实话,我现在的确是拉起了几件事,也需要有人帮我。只是衍哥是问过他舅舅了,你……”
“我家老头子与老娘【注:高邮方言中如第三人称称父母时,常称父亲为老头子,母亲为老娘】其实早就想叫我退学了,只是之前没有正经事做,怕我学坏,才让我留在学堂里。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出来帮你做事,一定不会反对的。”
“那行!你先回家都说好了,过两天我再安排你去秦家庄,帮我照看下养鸭和鸭蛋那块的生意,现在有了水泥,崔家可能会放下,但是秦家庄得要以这个为根本的。你在那里拿的钱,也是和胡衍一样,一个月四贯。”
胡衍嘿嘿地笑了起来,对谈建说:“你看吧,我就说过,大哥不会不管你的。”
谈建也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说:“刚哥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绝对会给你办得妥妥的。”
于是,两人欢欢喜喜地离去。
秦刚自言自语道:“这下,盼兮上学放学可得一个人走了。”
“哥,你在说我什么?”
秦刚一转头,发现秦盼兮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房间里了。
“过来。”秦刚一招手,盼兮就十分乖巧地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腿边,并仰起头看着他。这段时间,他先是在秦家庄呆了一个月,之后虽然回来了,却还是频繁往来于乡下城里。说句实话,自出生之后,小妹还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与自己的哥哥分开过呢。
在秦刚穿越过来的那一世只是独子,并没有体验过兄妹之情。而这个妹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能让他时时都可感应到身体里流动着同样血液共鸣的那种亲人。
“哥,我觉得你好棒!”盼兮把小脸轻轻贴在秦刚的腿上,继续说道:“学堂的夫子就经常夸你,还有好多同学也特别服气你。他们说,今年秋闱考试,你肯定是能考中的那一个。”
秦刚笑笑问:“那有没有同学欺负你啊?”
“没有,他们不敢。我还有衍哥和建哥呢。他们俩对我特好,别人不敢对我怎么着。”盼兮想了想,又问道,“前几天衍哥说他不读书了,来帮你做事情。今天建哥也过来找你,是不是他也不读书了?为什么呀?”
“嗯,是这样的。”秦刚想了想,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什么呢?就是为了掌握改变我们命运的能力。哦,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决定我们可以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以及面对什么样的生活的一个结果。”
“为什么有的人会一直很辛苦地劳作,却总也吃不饱?为什么有人一生下来就有穿不完的绸缎,用不完的财宝?大家说这就是命运,是无法更改的。前面一句有道理,但后面一句却不对。我们可以认可眼前的命运,比如说我们家得住这个小房子,嗲嗲每天非常辛苦地不断努力的小生意。但是,我们又不能屈服于这种命运,所以我们要努力争取更大的房子,要努力改变一直吃不饱的现实。”
“你衍哥和建哥都是特别努力的好榜样,他们家和我们一样地贫穷。但他们家人还是咬牙把他们送去学堂,学习认字,学习知识。现在他们有了能力要回报自己的家庭,所以他们就来帮着哥一起努力,一起改变过去的命运。”
秦盼兮似乎有点听懂了,她说:“那我也努力学习,好好学习,然后我也来帮哥哥一起,帮嗲嗲一起,改变我们家的命运。”
看着如此懂事的妹妹,秦刚的心里倍感温暖。
来到大宋的这两个多月,先是重病,再是重债,紧接着又遇到了骗局,这一连串的变故,看似接二连三,但其原因不外乎有两点:
表面上的经济贫穷,实质中的社会地位不足。
经济贫穷,则会让人疲于温饱问题而无睱关注其它,更不要去说读书考试的事情。
而社会地位不足,则会时不时地感受着这个时代的恶意,以及各种奸人的阴谋算计。
所幸,因为徐夫人的善良,让秦刚与秦家庄发生了一系列的联系,并从中开启了依靠咸鸭蛋、孵雏鸭以及现在即将全面运作的水泥会社等各项可以致富的生意。
这些事情,除了要真真切切地解决横在秦家人面前的经济贫穷问题之外,那日秦刚在睡足轩里做的一个恶梦,更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虽然梦中的记忆并不清晰,但是综合各种情况,他已基本肯定:那个饮水而逝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秦观。
关于历史上的秦观生平,他能记忆起来的并不多。除了他的盛名文采、诗词双绝之外,所余的便是一生的仕途不顺,后半生便几乎是在贬谪的道路上艰难度过。
梦中的情形,似乎就是印证他人生的最终归途便是客死他乡。
不!如此的一代文豪,他少年时代的偶像,如今的信仰支撑,怎么能够是这样的结局呢?
秦刚现在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必须要通过今年的秋闱,这样才能尽快地进京,才能尽快地站在秦观的身旁,能够站在他的视角上,去一起面对并迎接各种可能到来的风暴。
秦刚并没有什么改变这个世界的雄心壮志,甚至也不是为了非要改变历史的某些大势与进程,他只想挽回一个天才文人的必要尊严、让其拥有一个平静、安逸的后半生生活而已。
至少对于这点,他相信自己应该能做到吧!
所以,秦刚并不反感秦老太爷在生意合作方面的精明,他更加乐意自己与秦家庄所形成的某种关系上的捆绑。
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秦家庄的资源正好可为其所用,而他手上的几个生意也正是秦家庄经营之倚重——双方各取所需。
而接下来,无论是秦刚、还是秦家庄,都需要进一步的必要的社会政治地位。
这次修城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张家不过只是依赖一名在县衙里听差的胥吏,就可以把全城六大望族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没有秦刚的水泥,那么,这六大望族就算看得清囤米之局是谁布的、是谁在操纵,但却只能乖乖地交出大量的钱财,才能得以买回平安。而这一次财富的最终走向,便是在高邮县衙里的这帮当权者。
所以,简单地讲,要想真正地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秦刚必须要获得更有力的社会身份,比如能够进士当官。
这也是他按捺下了许多更能挣钱、更能致富想法而没有轻易去行动的根本原因。
一开始的红心咸鸭蛋配方,如果没有及时引入了崔家与秦家庄的参与,根本不会平稳地继续留在手上;
再下来的水泥配方,如果没有另外五大望族的参与,就算加上秦家庄,也是难以独立面对张家的反扑。
所以,秦刚非常清楚,在没有更强大的身份保障的情况下,能保住手头已有的这点东西,就算非常不错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第二天去拜访军学的林武功教授,则显得非常地重要。
军学就在高邮城中军衙的东边,中间隔着的是东园。东园是元佑重新置高邮军后的首任知军毛渐所建。
秦刚恭恭敬敬地向门房老头行礼,说是来拜见林教授的,老头睁了睁像是半睡着的眼睛,便挥手向里面指了个方向,让其自己进去了。
此时高邮没有县学,在军学读书的学生,都必须是通过了之前的军取解试,也就是老百姓之间俗称的贡士。如果秦刚今年秋天考试顺利的话,也就能有资格到这里学习了。
一路上,秦刚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低头快步按门房所指的方向,来到了一排教舍前停住了脚,正想看看再找个人问一下林教授在哪里,不想迎面就遇到了。
林武功一眼就认出了秦刚,立刻笑道:“秦家小子,终于想起到我这里来啦!”
秦刚赶紧行礼道:“学生见过林教授,最近学写了几篇文章,夫子让我拿来给教授指点。”
“过来吧!”林武功便带着秦刚走进了前面一间空着的教室。
看过秦刚带来了几篇文章,林教授还提起桌上的笔,一边在上面作些圈点,一边随口问道:
“你们夫子教你们学写策论多久了?”
“回过教授,学生从正式成章起算,大约三月有余。”
林教授吃了一惊,放下笔再细细回看了几段,再看看秦刚说:“三个多月就能写成这样?中间可曾读学过谁的文章。”
秦刚回道:“不敢瞒教授,学生受武宁秦家庄所惠,获赠过秦宣德以及秦端明两位的读书笔记,也读过他们的不少文章。学写策论时,的确是多受两位的影响。”
“难怪你小小年纪,学文也不久,文笔却多有唐文色彩,用语也颇为老道,只是,”林武功微微点头后,继续说道:“策论的文风固然重要,但还是要能回归齐家治国之根本。你的基础非常不错,只是眼下今年秋闱临近,你须抓紧时间,多作些练习方可。”
“教授金玉之言,学生自当遵守。”
“这样,我再给你出些题目,你拿去做好了文章后,直接拿过来,我再帮你好好地改改。”林武功直接跳过了马伦,对于秦刚的爱护之心已经呼之欲出。
秦刚自然晓得这将意味着什么。秋闱考试是由军衙主持,从出题到批改、再到录取,能起决定性作用的,首先是知军,再下来就该看军学教授了。
林教授将圈改过的文章以及另行书写的几个题目一并给了秦刚,突然有所想起来刚听说的一个消息,便道:
“叶知军过几天就要离任了,之前一直没有定下来的新任知军,最近也有了确切的消息。据说是由现在的礼部尚书苏大学士举荐的毛滂毛泽民。对了,他在京城,可是你刚才提到的秦宣德的至交好友。你既然有着秦家庄的颇多关系,若其到任后,我不妨可以带你去拜访一下,毛知军要是对你有了印象,秋闱时将大有益处啊。”
秦刚听了再次拜谢林教授。
“对了,这位毛知军可是诗词大家,秦家小子你可不能就止于上次的半阙好词而不思进步啊。”
注:毛滂,字泽民,于元佑年间曾为杭州法曹,受知府苏轼赏识。元符元年(1098)任武康知县。但据清代的《高邮州志》卷之七的秩官表中有毛滂任高邮知军记录。
从时间来看,1094年哲宗亲政,苏轼就受贬,其关联之人也会受到牵连,毛滂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按他到了1098年才混得知县一职来看,唯有1093年这一年,可借助于苏轼入朝做礼部尚书之力来高邮军任职。有人质疑毛滂之前不过与秦观同任太常博士,只有正八品,如何能做得知军。但是宋朝的知军算是差遣,不是本官,特殊情况下,一则可以任前提拔一两级,二则也可以以低官阶权发遣而任高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