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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关山月似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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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虽可弃声名,却独不忍家国破碎。」

「幸甚与诸君同袍,幸同进退!」

一轮弦月弯刀一般地在无垠的天穹上摇摇欲坠,冷肃的月光斑驳地撒在遍地尸骨之上,战马嘶鸣,军旗寥落,刀枪剑戟碰撞,寒光凛冽。战鼓声起,烽火弥蔽了天光,刀戈划过,热血飞溅,念想断绝。

俞川一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厮杀惨象,仰天望不见一点希望,他的手里只有一把陌刀,举目四望,同袍寥寥,几乎被埋进了敌军的人堆,更不用说那面写着“梁”字却无人护佑的军旗,早已混合着鲜血被踩进了泥里。

顾不上旁的事,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杀红了眼的士兵卷进了厮杀之中,被动地挥动起手中的陌刀,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只是机械的厮杀,晋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何时最后一个同僚死伤殆尽,倒下之后再也没能爬起来,他被围成了一个包围圈,脏污不堪的甲胄上道道刀痕深可见骨,脚下是无数的尸体,鲜血浸透了黄土,晋军前赴后继地朝他杀来,然后被他抹掉脖子成为战场上又一个无人铭记的亡魂。

还有多少?俞川手臂挥刀挥到几乎没有知觉,眼前的晋军仿佛杀不完一般,用力劈开面前一个晋军的脑袋,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右手酸痛到没有知觉,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他麻木地望着仿佛还有人山人海的晋军,心中无比绝望。

要死在这了吗?俞川手里的陌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半跪着不倒下去。不想死,他心中燃烧起强烈的恨意,那种暴虐从嗜血的双眼中溢出,成为了压死晋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乱世人命不值钱,可能活着谁又想做山河社稷下的枯骨?面对俞川的狠厉,他们退却了,丢盔弃甲地逃离了那个杀神一般的人,四处溃逃犹如虫蚁。

俞川望着四散溃逃的晋军,迟钝地颤了颤眼眸,胸腔里的那口气松了,终于支撑不住,陌刀终于脱手,他身形一歪倒在了血泊中。

活下来了。

“甲胄、兵器能用的都收集起来,晋军的尸体不用管,我军的通通搬到坑里埋了!”

俞川感觉自己被人架着手臂往别的地方拖,恍惚间听见带队清理战场的军官的吆喝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一双仿佛一江春水的眼眸,那家伙忽然笑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哟,这还有个会喘气儿的。”

“带去公孙那。”燕双飞交代了这么一句,转身对着别处正在清理战场的梁军吼道,“都给我瞧仔细了,还有喘气的没有,晋军通通埋了,梁军拖去给公孙治。”

“可都听见了?!”末了,燕双飞又吼了一句。

“听到了!”士兵齐声应道。

俞川几乎是被人从死人堆里薅出来的,当时全身是血,泥浆裹满了衣襟,快看不出人形,他累得很快就昏死过去,但哪怕失去意识,他仍旧能感受到肩膀处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他很快被士兵架着手臂拖到了营帐中,公孙翎一看泥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家伙说道:“救治伤员的地儿,不长眼的怎将尸体拖来了?”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拖去埋了?”公孙翎忙着给伤员换药忙得脚不沾地,一转头看见俩士兵拖着具“尸体”还杵在原地,顿时没好气道。

两个士兵耸耸肩,正要把俞川又拖出去埋了,姗姗来迟的燕双飞连忙道:“且慢,尚有一息,劳姑娘瞧仔细了……”

他话没说完,公孙翎杏眼一瞪,满脸震惊道:“没脑子的,谁教你们这么拖伤员的?”

“把他平放到席上。”公孙翎也顾不上给他们说什么注意事项了,匆忙拿来药箱,给俞川喂了一粒续命丹,生怕就这么一会儿把他给拖死了,转头又使唤燕双飞,“你去打水来给他擦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啊?我?”燕双飞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他魏博节度使帐前亲军、银枪效节都都尉,向来都是人家伺候他,什么时候他去伺候别人?

“不然是我吗?”公孙翎忍无可忍道,“下个月指挥使回来,我一定去告你一状。”

“别,姑奶奶,我现在就去打水。”燕双飞一边讨饶,一边夹着尾巴去打了水来,任劳任怨地把俞川身上又破又脏的甲胄扒了下来,拿帕子替他洗掉了身上的脏污。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燕双飞发现俞川身上的伤刀刀见骨,难为他还撑着一口气没死,想着先前吊儿郎当的作为,到底心中生出些许愧疚,照顾起人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公孙姑娘,你来吧。”给俞川快速清洗干净身子,燕双飞探头喊了一声正给银针消毒的公孙翎,随后垂眸瞧着双眼紧闭的俞川,他的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半大少年,燕双飞无奈叹口气,只得暗骂一句该死的乱世。

“算我对不住你,快些恢复吧。”他用手指戳了戳俞川的脸,轻声呢喃着,多情的眉眼越发柔和。

俞川恍惚中感觉到有谁给自己喂了一粒药,减弱了全身上下几乎把他逼死的疼痛,紧接着有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清理干净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再后面他就没有知觉了,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翌日傍晚,他昏昏沉沉地从席子上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怼在眼前的大脸,差点没给他直接送走:“我靠!”

那人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唤。

“你是谁?”俞川忍着伤口的疼痛从席子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眼前吓了他一跳的家伙,语气不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却还要竖起尖刺的刺猬,敏感又警惕。

“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那少年嘴巴一咧朝俞川露出一个纯粹而热烈的笑,嘴巴里秃噜出一串后者听不懂的词汇。

“啊?”俞川愣住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他听不懂呢?“什么?”

“我说,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少年以为他没听清,又嘴皮子相当利索地重复了一遍,听得俞川一愣一愣的,他干脆放弃了去弄清楚那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的含义,只问道:“你叫贺镜?”

“对,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高兴地重重点头,又开始重复那一串词汇,俞川感觉自己脑仁儿开始疼了,好在有人拯救了他。

“小子,名号可不兴乱报的,如今是大梁,你还报着前朝的名号,当心掉脑袋。”燕双飞手里端着碗饭斜靠在营帐边,墨发拿了支筷子随意地竖起,额前些许碎发勾着眼尾,长眉微挑,风流又多情,“哟,醒了?挺好,正头疼怎么给你喂饭呢。”

说着走过来把一碗盖了一片肉的饭并一双筷子塞到俞川手里,俯身对上他的眼睛,唇角一勾,张扬又热烈:“燕双飞,银枪效节都都尉,你的长官。”

俞川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反而盯着燕双飞的发髻看,语气轻轻地:“那是筷子吗?”

“对,昨日打架的时候发带叫人扯断了。”燕双飞坦然承认了,一点也不觉得拿筷子束发这件事有多奇怪。

“都尉,我没有吗?”贺镜眼巴巴地望着俞川碗里的肉,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燕双飞哼了一声,戳了戳贺镜的脑袋,“这都乾化四年了还在报大唐的名号,没叫你吃板子就不错了,你还想吃饭?”

“都尉,你饶了我这一次吧。”贺镜哀嚎一声,抱着燕双飞的大腿撒泼打滚,吵得俞川额角直抽抽,若非肩膀上的伤口会裂开,他真想把这傻子丢出去,比蓝黛还烦。

“不罚不长记性,饿着吧。”燕双飞拍了拍贺镜的脸,满意地哼了一声,起身出了营帐,“吃完了自己把碗送到炊事房,要是碎了小心我打你板子。”

燕双飞走后,俞川开始慢慢地扒饭吃,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情况,但他也不想管了,任他一塌糊涂了去吧,碗里的是各种谷物煮熟后的粗粮,味道并不可口,只能勉强果腹,不过燕双飞量给得很足,能直接给他吃到吐,只可惜俞川没有什么食欲,这碗饭注定吃不到他肚子里。

俞川勉强又扒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干脆望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贺镜道:“我的剩饭,你吃吗?”

“你真的给我吗?”俞川并没有动饭上扣着的一片肉,是以贺镜意外又惊喜地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咽了咽口水,好心道,“军中餐食都是有限额的,你当着要给我?”

憨厚淳朴的性情让俞川一怔,他勉强笑了笑,直接将饭碗塞给贺镜:“你吃吧。”他吃不下去。

“呜呜呜,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血缘兄弟。”贺镜“嗷”的一声哭出来,接过俞川的剩饭就往嘴里扒拉,仿佛饿死鬼投生,看得俞川啧啧称奇,他忍不住问道:“军营里吃不饱吗?”

“都尉总扣我吃食。”贺镜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道,抽空问了句,“哥,你怎么称呼?”

都尉吗?那个用筷子束发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会克扣伙食的人。

“……没有名字,叫我十三吧。”俞川沉默片刻,淡淡地回了句,对于他来说,名字和代号,没有区别。何况“俞川”之名还是林麓随口给他起的,他嫌膈应。

“十三哥,你在战场厮杀一番,感觉如何?”贺镜吃饱喝足又蹲在俞川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燕都尉把你送来的时候你包的像个粽子一样,那伤重的我都以为你要死了,不过还好你活下来了。”

“燕都尉说是把你从尸体堆里刨出来的,你一定很厉害吧?”

“我才刚入军营,燕都尉不让我上战场,不过我早晚都会去的,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我也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这一脸率真耿直的少年,不大的年岁说着保家卫国的口号,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勇,俞川思及晋军溃逃时狼狈懊悔的模样,只觉贺镜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好笑,但到底没出声打击少年张扬的信心,只说道:“刀剑无眼,打仗可不是开玩笑。”

“我就知道你也这么说。”贺镜哼了一声,翻身躺旁边睡了,不再吵俞川休息。

俞川昏睡了一天多,这会儿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营帐的顶,眼中有些许茫然,手下意识捂上胸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俞川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又睡着了,第二日天还没亮堂,他就被队正拎起来训练。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队正一脚踢俞川屁股上把他踢醒了,骂骂咧咧地把他拎起来,“滚去训练!”

俞川肩上背上伤口还在疼,冷不防被人这么一扯,伤口直接裂开,他“嘶”了一声,能感觉到血渗出来了。

队正可不管他是什么情况,只当他是贪睡躲懒,扯着衣领一脚给他踹进了队里,骂道:“以后再让老子亲自去请,都是一顿板子。”

然后俞川的午饭就被扣没了。他一早上被队正盯着往死里练,也不算是练,就是单纯的服劳役,其他士兵都在练枪,但因着他昨天才被燕双飞从战场上捡回来,军营里没有他的武器,队正一看他的样子,登时没好气道:“枪拿去当了喝花酒了?”

“没有……”俞川根本没得辩解,队正直接一脸“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表情把俞川拎去筑工事了。

“没有长枪也别闲着,银枪效节都不养闲人。”队正把俞川领到采石场让他打石头,世道不好,哪怕是军人也只能勉强果腹,但那杆银枪却是货真价实的,多得是有人拿去变卖了喝花酒,这群子牙兵的脾性队正心里一清二楚,不管俞川那杆枪到底是丢了还是卖了,这顿罚他都跑不了,否则军规立不起来,人人效仿,还不乱了套?

只是苦了俞川,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又因为一杆见都没见过的枪吃了军罚。队正也不听他解释,扣了他当天的午饭,把他领到采石场就走了。魏州日头早,采石场大片空地,太阳相当毒辣,俞川苦哈哈地敲了一会儿石头就汗流浃背,裂开的伤口被蛰得生痛,加之水米不进,撑着精神敲了一早上石头,到了下午实在撑不住了,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

俞川垂眸瞧着因为一直抡锤子裂开的虎口咽了口唾沫,有点渴,他干脆小心翼翼地把伤口放到嘴边含住,好腥,他皱了皱眉,而且身体的眩晕感也没有缓解。

俞川不知道他是体力不支加上有点中暑,可能伤口还有点发炎,他只感觉自己好难受,索性就靠着石头躲在阴影下养精神,就睡一会儿,这里不是精神病院,不会有人因此罚他的,他想。好巧不巧,队正把士兵打发去练枪了还能想起来采石场的俞川,一转到这边来就看见他窝在影子下面睡觉躲懒。

队正也没立刻上去兴师问罪,而是叫来旁边采石的工人,指着俞川问:“他活干的怎么样?”

“他啊,一早上就敲了一点石头,躲在那睡好久了。”采石工不同于被罚过来的俞川,前者是必须服徭役的编户齐民,只能任劳任怨地干,后者是有军职在身的牙军,再怎样落魄身份都比他们高,因此对于俞川的偷懒他们敢怒不敢言,但不妨碍他们告黑状。

队正闻言果然脸色黑成锅底,上去一巴掌把俞川打醒了,冷笑道:“老子叫你来反省,你倒是搁这躲懒。”说完又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的俞川扯到训练场练格斗。

“以后你就早上采石,下午练格斗,什么时候枪赎回来了,再去跟着他们练枪。”队正说着一个过肩摔把俞川摔到地上,伤口彻底摔裂了,疼痛感好歹让他神志清醒了一点,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说他受伤了,张了张嘴,嗓子眼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他这副情态落到队正眼里就是敢怒不敢言、懦弱无能的表现,队正压下去的火气又在蹭蹭地涨,就这种孬样,怎么上战场?怎么杀敌建功?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队正恨铁不成钢的又是一拳往俞川脸上揍过去,这已经不是训练了,是单纯的教训,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眼前怯懦小兵的懦弱无能都打掉,想重新激起俞川的血气:“你这怂货,怎么上战场?”

又是一拳打过去,旁边对练的士兵纷纷围过来好奇张望,不明白队正为什么这么生气。

“打得好。”在俞川又被一个绊马扫翻在地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喝彩道。

“起来打。”队正扯着头发把俞川拎起来起来,他觉得俞川实在不堪一击,“你这样的废物怎么上战场?”

彼时燕双飞端着午饭正去营帐找俞川,去了却发现只有贺镜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他嫌弃地“啧”了一声,蹲下去捏着鼻子把人弄醒了:“跟你同住那个人呢?”

贺镜被人搞醒了很不爽地正要骂人,结果一睁开眼就对上燕双飞笑得跟狐狸似的一张脸,吓得瞌睡都没了:“都、都尉。”

燕双飞:“问你话呢?人呢?”

“一大早训练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贺镜挠挠头,老实道,没说清楚是被队正拎着去的,好像说不说,没区别……吧。

“训练?这么勤奋,伤都没好。”燕双飞嘟哝了一句,只以为俞川是自己跑去训练的,也没在这上面多做纠结,只把碗放到营帐里的矮桌上,交代了一句,“我放这了,他回来提醒他吃,还有,伤没好全让他训练别太过火,引起炎症没得救的。”

燕双飞把碗放下,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贺镜笑眯眯道:“你不会偷吃的吧?”

“你可以看不起我,你不能侮辱我。”贺镜当场就恼了,什么话这是,他大哥伤得那么重还把饭分给他吃一半,他怎么可能会偷吃。

“那就好。”燕双飞满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