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十八次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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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年了。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送别过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同门,如今,终于轮到送别她自己了。
寿元将尽,不得突破……
还真是可惜啊。
“亲亲徒儿们,为师于东南墙角三尺之下埋了一坛梅子酒,于窗外青树朝阳十五步处向下三尺埋了两坛女儿红,汝等可饮此三坛酒表达哀思。”
少女伏在案上,削葱玉指拈着一只细细的毛笔,正在很认真地写着遗书。
她坐姿慵懒随意,发丝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飞舞。白色的薄纱披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
明明在写遗书,可她桃腮带笑,却看不出一丝悲痛。
仿佛想到了什么,少女提笔,又慎重地补充了两句:“切勿祭酒!这等好酒还是莫要浪费了。”
思索很久,觉得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少女终于写下了落款——“恩师狸栀绝笔”。
如今她的境界已卡在金丹多年,无法进阶元婴。狸栀有感应,不出半日,属于自己的雷劫就会降下。
她此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盼着早些到来。
原因很简单,如今她的心魔未破,进阶的雷劫却来了,根据以前的经验,她必然被雷劈得连渣都不剩。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她将写好的纸笺举起,嘴角噙着笑意,再次欣赏着自己的临终大作。
这第十八次遗书,写得可真是洒脱简洁啊!
那些徒子徒孙看到了,定能凭着这只字片语,回忆她的音容笑貌。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狸栀,我觉得没人会自称「「恩师」,你要不改一改?』
狸栀笑容一僵,有些羞恼:『太一,你不过是一块和我签订了契约的长生玉,没手没脚没写过信,小破石头懂什么。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写法,我就觉得挺好。』
她对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并不感到意外,可见是早就习惯了。
单纯的太一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哦”了一声,表示原来是我孤陋寡闻。
狸栀把纸笺叠好,放到案上,用镇纸压住,然后百无聊赖地起身,任凭白色的薄纱披肩滑落在地。
她叹气:『我自从和你结下契约,已经轮回了十九次,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渡过雷劫。如此周而复始,何日才能问道飞升?』
太一帮她分析:『小狸栀,雷劫皆因心魔而起,勘破心魔,雷劫就不复存在啦。』
狸栀走到窗前,有些迷惑地说:『到现在,我连自己的心魔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破除?』
太一安慰她:『虽然我无法助你破除心魔,可是我能让你有无限次重试的机会,你也别太担心。』
狸栀出生时手中就握着一块长生玉,等她开始修道,这块玉也开了灵智与她签了契约,还自称叫“太一”。
太一虽然无法给她无上的修为,却能帮她“反悔”——如果狸栀不能抗过天道雷劫,那太一就会带着她重新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
狸栀曾想过,修士嘛,本就逆天而行,敌强我越强,被雷劫这么劈一劈,搞不好来个两三次就能得道飞升了。
谁知道这几千年来,她却被困在一个混沌的心魔之中,无法突破。
心魔加雷劫,那就是个无解的组合,简直是怕她死的不够利索。
狸栀沉吟:『轮回十九世。我也学了十九个门派的心法,可居然没有一个门派的心法能助我摆脱心魔。我在想可能问题并不是出在心法上,而是其他方面。』
太一问:『比如?』
『比如遗憾。』狸栀琢磨着,『我可能有什么遗憾的事情,等我弥补了遗憾,心愿一了,搞不好就原地飞升。』
太一真诚捧场:『有道理,小狸栀你长得美,想得也美。』
狸栀:『……你可真会说话。』
可是,遗憾啊,她到底有什么遗憾呢?岁月如海水,早把他的执念冲刷淡了,她究竟放不下什么呢?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春风吹开了百花,狸栀伸手,刚好折下一支探入窗中的桃花。
春日正暖,滋润得桃花也娇艳。
狸栀手一挥,将整个大殿内所有的一切都解除了禁制。
她这一世已经做到太白门的长老,享受着资源的堆砌,弟子的敬仰,可惜终究无法飞升。
解除禁制后,她就不再是大殿的主人,等离开后,她和太白门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狸栀带着那枝桃花,一个人走出殿外。
太一问她:『还是老规矩?』
狸栀“嗯”了一声:『是啊,去蓬莱。』
这么多门派里,狸栀最不喜欢的就是蓬莱了。所以雷劫来临之时,她都要跑到蓬莱,把那里的灵山仙草劈得干干净净。
太一忽然“啊”了一声,激动地说:『看吧,这就是你的执念!』
狸栀一边往蓬莱赶去,一边若有所思:『你是说蓬莱?』
太一兴奋地催促她:『对,蓬莱!我记得蓬莱就是你的第一世拜入的门派吧?那时我初开灵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再好好想想,当初在蓬莱你都遇到些什么事?有没有让你伤心的?惹你生气的?你恨不得想改变的?』
狸栀认真想了一番,慢慢说道:『我想想……不管哪一世,我在十六岁前都乃司徒家族大小姐司徒狸栀。作为本家的重要培养对象,从小就与其他修仙家族定了亲。』
『十六岁时,我年轻气盛,看了些闲书就执意要退婚,把两个家族都闹得下不了台,惹怒了族长,被除了族籍。』
太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是想重回司徒家吗?』
狸栀摇摇头:『我并无此执念,而且你忘了吗?之后每一世我都温和处理了此事,不但拒绝了联姻,也没让两家反目成仇,更没被逐出家族……听我继续说。』
『失去家族庇护,我以为要被打落尘埃,恰好蓬莱的储明道君前来做客,说是我资质不错,要收我为徒。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族长为我求的人情。他得给家族一个交代,却也想让我过得好好的。』
太一感叹:『族长是好人啊。』
狸栀继续说:『蓬莱是我第一世拜入的门派,在进门派后不久,我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师兄秦砚苏,但是他一直对我冷冷淡淡。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决定在一次比试中拔得头筹,就与小师妹一起闯入蓬莱秘境,想找到提升修为的仙草。』
『结果,我受到了妖兽的攻击,一身修为尽毁,再也无缘大道。再后来,我在师父的大殿中,用灵水日日滋养你,你开了灵智,和我签下了契约。』
之后的事情,太一倒是都知道:『你明明已经无法修行,可却还是招来了雷劫,被劈得粉身碎骨,幸好有我才能重新来过。』
狸栀道:『当时的雷劫来得太过蹊跷,古往今来,可从来没听说过雷劫还会劈错人的。我死后,估计这个事情还会被人不停议论吧?』
太一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搞不好这就是你的心结所在。你是不是想查出幕后主使是谁,然后为自己申冤?』
『唔……比起这个,我耿耿于怀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事。』
这么多年来,狸栀一直不愿去想这件事情,可如今她觉得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被妖兽围攻的时候,我与小师妹走散了。大师兄给我纸鹤传书,让我把纸鹤带来的药粉涂满全身,切莫擅自行动,留在原地等他。』
太一说:『看来他很关心你。』
狸栀嘲笑:『太一你可真甜。后来我才知道,他带着小师妹,趁着妖兽都在围攻我的时候,从另一边逃走了。而那药粉的作用,是吸引妖兽。
我将此事上报,可惜证据已毁,秦砚苏是他们最器重的弟子又重伤昏迷,蓬莱干脆和稀泥做老好人,这件事情就被按下去,没人替我抱不平。
本来我想着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不必在意,可若真是因此阻碍了我的修行,那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狸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道理。
『这件事我到如今还记得,说不定真是执念。无论如何,先从这个遗憾开始弥补吧。』
太一绞尽脑汁做着计划:『那我们重新拜入蓬莱,让一切的事情发生,然后不要擦那个药粉,并且把秦砚苏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让他身败名裂?』
狸栀淡淡地笑了:『让我浪费那么多时间,只为了让他被众人唾骂?那太便宜他了。』
她垂下眸,声音软软,字字无情:『每一世,我听闻的秦砚苏都是站在众人之上,这一回,我也要让他尝尝心魔,感受我那种修为不得精进的痛苦。』
狸栀脚程不慢,说话之间,已来到蓬莱山脚。
她看着天上已经开始聚集起来的雷云,知道动作要加快点,于是运起心法向前走。
狸栀撞破蓬莱布下的结界,出入如无人之地,身后的禁制碎了一地。
“轰隆!”第一道雷打了下来。狸栀灵巧避开,大地上出现一道裂痕。
狸栀暗自祈祷,在劈到我之前,先把蓬莱轰成渣渣吧。
一群弟子发现异常,捏着符冲了出来。
“啊啊啊是何方道友来此渡劫?”
“哎哟我的菜地!”
“大殿的梁柱被雷劈倒啦!”
她听着一干修士鬼哭狼嚎,故意隐了身形,四下奔走。
大殿轰然倒塌,狸栀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越来越密集的雷电中,她终于再也撑不住,被几道天雷同时劈中,消散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