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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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路军主将耶律弘才死了?”
“死了,没能逃回来。”
“大营也被一把火烧了?”
“好像被魏人改成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活着回来的士卒有多少?”
“两,两万不到...”
这个数字让军帐内参加军议的辽国将领们齐齐放缓了呼吸。
左路七万攻打长城的大军,前几天还捷报频传,什么“魏人就快顶不住了”什么“三日之内必下长城”,结果猛地一觉醒来,七万死得就剩下不到两万?要知道七万大军中甚至还有两万精骑,这种程度的惨败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坐在一旁的萧弘微微低头,面色平静,视角余光却把那些将领脸上的震惊、茫然、不解、愤恨一一收入眼底,最后落在了辽国此次南征的主帅,萧山身上。
那是个年纪不算老但也不算青壮,面相普通,扔进人堆里可能都不会让人再看第二眼的男人。
而且这位主帅萧山,其实并不出名,更没有之前河间一战的主帅耶律洪那样领着大军扫灭一国的战绩,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选择萧山来担任这次南征的主帅,
说起来都姓萧,真要认真算起来也多少有点攀亲带故的关系,可辽国这种事情多了,所以不仅旁人不在意,连萧弘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
但萧弘是知道这位主帅的本事的,因为他曾经坐镇的地方,是西域;他最拿手的战法,是防守。
这一点从辽国大军压到边境,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侵略如火,反而结寨打硬仗呆仗就能看出来,萧山和耶律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战略风格--而这也能反映点萧山为主帅的陛下的心思,那位陛下已经把魏国当成了像样的威胁,不再奢求像当年灭西夏一样从边境直抵国都,而是要一点一点地蚕食对方的土地,要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犯什么大错。
但刚刚开战就摔了这么一跤,实在是让人有些想笑。
“左路军出征前,我曾和耶律弘才说过,慢慢添油,他自作主张一下子压上去,所以死了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辽国主帅说,“而且这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起码提醒了久离这边压制西域的我一点,那就是你们确实不太值得信任,我本以为这是场稳扎稳打的战争,没想到刚刚放权给耶律弘才,他就能给我弄出这种事来。”
站在沙盘前的萧山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帐中那些面红耳赤的将领,笑道:
“所以接下来的仗,我要亲自接手了,你们有意见么?有意见就快说,过时就不候了。”
当然没人敢说话。
萧山又转向萧弘,问道:“耶律弘才打的是长城,如果他不心急,让那位魏国的王爷找到了机会,现在长城也就打下来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你的右路军攻打雄县,那里甚至没有像样的关隘,而你不仅没有打下来,反而说魏国的边军拦住了你驰援耶律弘才的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萧弘站直身子,将自己这些天遇到的困境一一说了出来。
譬如雄县临河,辽人不习水性,魏人却在河上摆满了架着大炮的船只;譬如那个驻守雄县的陈平的确不是什么蠢货,他知道雄县不好守,也注定守不住,所以在雄县周围修了许多堡垒,互相依托,只求尽量杀敌,所以每一次萧弘无比接近城墙的时候,都是战损最大的时候,只能撤下来以图后计。
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多少还是算得上契合主帅的想法,毕竟每一次攻打无功但他都控制了战损,给魏人造成了相当的死伤,这样消磨魏国边军的力量,才方便接下来的步步蚕食。
萧山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一点头,看起来颇为认同,萧弘也越说越顺畅,彷佛找回了些当年挥斥方遒的感觉,然后萧山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声音哽在了嗓子里。
“你应该没有故意消极怠战吧?”他问道,“我拿到过战报,三次,你起码有三次机会可以爬上城墙死战,但你都退了回来,这就让我很好奇了,当初大辽西征时你曾在我帐下听命,我印象里你曾是个懂得战机知道把握机会的将领,所以为什么你会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萧弘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当初那个年少成名,风头无二的年轻将领也终于被时间消磨成了碌碌无为的废物么?”萧山笑了起来,但话语却透着股十足的冷意,“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大辽的旗帜还没有插在雄县的城头上,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会做什么。”
萧弘当然知道。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感觉阴影罩住了自己的全身。
顾怀站在自己身后,萧山站在自己身前,他们都在微笑着看向自己,然而他们手里都握着抵住自己心脏的锋利刀剑。
终于没有活路了么,他想。
......
王洪被带进遂城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印象中辽国南下之后惶惶然的魏国城池百姓,也不是十室九空的寂寥无人,除了街上巡逻的甲士变多,除了空气里透着股肃杀,好像和印象中辽国的那些城池也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还看到了有人摆摊卖菜。
联系到离这里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曾爆发惊天的大战,王洪感觉到有些东西改变了,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当然受到了魏国士卒的推搡,但好在身材高大脚步结实,所以走得不算难看,他被带进了一处独进的小院,在院子中央,一道穿着玄色道服的身影正在看战报。
那张脸他曾经见过,在真定城外新年夜袭的那一晚,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虽然没有眼下这么近,但王洪不要命地前冲应该还是能够到的,只可惜今天他似乎没有丝毫这种想法,所以老实地在廊下站定,等着顾怀开口。
然而顾怀却没有看他,只是朝一旁一看就是陷阵杀敌好手的猛汉问道:“听说他曾一人独对十余骑,连杀五马,王五你行么?”
王洪感觉到那猛汉看了自己一眼,说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那算什么,要不少爷你让人把他绳索解了,划开圈子让我和他来一场,我保证活下来的是我。”
“算了,何必斗这种气,”顾怀摇头,招过一名懂得辽语的亲卫,对着王洪问道:“听说你只是个偏将。”
“是。”王洪低头道。
“为什么会姓王?”
“因为我娘是魏人,”王洪说,“朝廷定的,辽人和魏人通婚,孩子随汉姓。”
“孤听说,在辽国除非姓耶律和萧,不然走到哪里都会被打压,”顾怀放下战报,笑道,“想必那样的日子不太好过,是么?”
“的确不太好过。”
“唯一有可能破局的法子,就是捞战功了,只可惜辽国这两年一直在打败仗,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哪里有什么战功好捞,”顾怀喝了口茶,“孤记得你,那个在真定城外憨乎乎的辽国将领,不得不说当初萧弘丢掉真定几乎是你一手引出来的,你能活到今天,也算是有点本事。”
顾怀说道:“所以孤就越发好奇,辽国这么对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能对辽国死心塌地?这种畸形的社会体制在草原氏族也许还能行得通,都建国这么些年了,怎么积累的矛盾还没爆发?这实在是让人很费解啊--还是说,你们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了低人一等?认为那些姓萧或者姓耶律的天然就比你们更适合做贵族?”
王洪沉默片刻,沉声道:“如果王爷是想用这些话来劝降辽国的将领,怕是要做无用功了,所有辽国的将领都明白一件事情,对于魏人来说,我们是敌人,永远都融入不进来的敌人!留在辽国当牛做马,还能活下去,要是投降魏国,迟早要被清算,只会比死更惨。”
“听了这些话又让人觉得你并不蠢,想必你就是那种外表看起来死心眼傻大个但内里又有心思的人了,”顾怀说道,“可谁说孤要劝降你们?是魏国的将领不够用,还是孤想被身后无数魏人指着脊梁骨骂?孤可不想给自己上难度。”
王洪怔了怔,他想了这一路,一直认为顾怀之所以会见他们这些汉姓将领,就是为了劝降分化,这也能解释那些姓萧或者姓耶律的为什么会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就被关入大营--可顾怀现在又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不会用辽人,那今天这场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怀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笑道:“自古造仮之前,不都需要了解一下一个地区的主要矛盾么?比如是百姓与官府,百姓与乡绅,还是百姓与匪寇,亦或是阶级固化所导致的矛盾,了解这些,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去做,孤对辽国的情况很感兴趣,总觉得魏国虽然烂,但也不至于是坐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桶上,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像过年放炮仗一样往那边丢些火星啊...”
“而且,”他继续说道,“大魏北伐,打下的那些土地,已经住满了辽人,虽然难免会死很多,可孤又不能把辽人全杀光,所以用辽人治辽人,便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只是这个想法还不完善,再加上北伐也没打下析津,所以便想和你们聊聊,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助益...怎么,心动了?但很可惜,你只是孤见过的辽国将领的其中一个,而且你们之后都得去战俘营,被押送到北境参与劳动改造--这是孤起的名字,总比奴隶要好听一点。”
他喝尽残茶,站起身子,摆摆手示意那几个士卒将王洪带下去,在离开之前,他对着王洪说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这段时间,便可以让你们这些比较聪明的辽人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一直这么沦为奴隶死在北境,还是想发设法向孤展示出你们的价值,比如在刚才那两个不成熟的想法里,所能扮演的角色,这样的话,也许还能拿到宝贵的自由,以及...一个不被所谓姓氏所压制的未来。”
“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