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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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焱律,拐妇女至设窝棚,嫖者杖六十,徒一月。”
胡远道冷冷地看着跪着的男子,说出了大焱律对私娼的处罚。那男子浑身一抖,大声喊冤。胡远道没有任何的怜悯,对着下属说道:“杖!”
于是下属从旁边的柴堆中挑了块胳膊粗的木头,一脚将那男子踢翻在地,让另一个同伴踩住这男子不让他动弹,挥动木头对着臀部猛击。那男子大声呼痛,先是喊冤,继而求饶,再是辱骂,最后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趴在地上哼哼。三十棍打完,臀部已经是血肉模糊,下属看了眼胡远道,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两人调换,又打了三十棍,再看那男子,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念你一路徙至中都城不易,徒一月就免了。”
胡远道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围过来的人群:“来两个认识的,把他抬回自己住处。”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是走出两个男子,对着胡远道三人一拱手,夹起昏迷过去的男子分开人群走了。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示意下属把围观的人群驱散,胡远道打算去问一下这个私娼一些问题。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背后的柴门半开,刚才那毫无生机的女子裹着破烂的衣服,就靠在门边看着他。见胡远道转过头来,那女子转身躺回了那堆稻草上,半拖着一条腿,可能是断了。
胡远道走进门,刚才门被打开一会,屋内的怪味总算是散了些。他就站在门内两步的位置,看着那女子问道:“谁逼你的?”
女子愣愣地看着胡远道,半晌才张嘴回道:“没有谁,我自愿的。”
声音沙哑气虚,若不是胡远道耳朵好,怕都听不清说什么。
“你莫要怕,我帮你做主。”胡远道皱着眉,这种情况见多了,很多私娼被查到也不敢把自己背后的人供出来,怕转头就遭了报复,“是不是这棚区有人组局?你若告诉我,我带你入城。”
胡远道觉得自己的话很是诚恳,但那女子却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仰着头呼呲呼呲地笑着。
“给我做主?带我入城?”女子终是停下笑声,但话里的冷漠、不屑和绝望却满溢而出,“这位好大的官威,怕不是想要养我一辈子?”
胡远道皱皱眉没有搭话,那女子却是好像打开了话盒子:“我确实是被逼的。这贼老天逼我,大水把一切都冲走了。官老爷逼我,辗转多地无处安生。臭男人们逼我,抢走仅剩的衣食,除身体外卖无可卖。现在你也来逼我,断我了最后的路。”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来光顾我了,也没钱买吃食了。”女子仰面躺在稻草上,又回到了那副麻木的样子,“滚吧,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胡远道张了张嘴,最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捏了捏自己不够饱满的钱袋,就听得那女子说道:“走吧,你不管留多少钱也到不了我手上,白白害了人命。”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胡远道放弃了无力的施舍,展开那张人像图。那女子转眼看了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胡远道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走出了柴棚。下属看了眼柴棚内,低声问道:“头,问到什么了没有?”
胡远道摇摇头,松了口气:“没问出什么,她没见过,我们去别的地方问问。”
下属也没说话,只是感觉到头儿心情不太好。于是三人继续往里走,又撞见了两处私娼,同样也是问不出任何的东西。胡远道知道这些私娼肯定是被人威胁控制了,大概明着是问不出任何的东西来了,于是打算打道回府。
三人开始向外走去,这时突然有人打开柴门往外泼水,污水冲在泥路上,溅到了胡远道的衣服下摆上。那人大惊失色,连忙冲到胡远道身前,拿着一块麻布就想把衣摆上的污水擦掉。胡远道忙弯身把他拉起来,这人还在不断弯腰给胡远道道歉。
胡远道用上些力气,总算是把这人给劝住:“莫道歉了,我没什么关系。”
那人还是连连鞠躬:“这位郎官您仁慈,您仁慈。这破布您拿着,擦干净了就扔了吧,对不住您。”说完就弯着腰退了回去,胡远道攥着那布心中一动,也没拦着那人,只是拿着布一边掸着下摆上的污水,一边向着外面走去。
“头儿?”
下属靠了上来,胡远道低声道:“帮我挡着点。”说完在下属的掩护下,打开了手中那块布,果然在布里面看到了几个用木炭写下的字:人牙、羊圈。
确实是有人在棚区拐卖人口。
胡远道将布叠好,汇合了自己派去找人的同僚,打算回去汇集人手,来个大扫荡。
就在胡远道杖人的时候,叔老大已经急匆匆地来到了“羊圈”。其实这里是个稍大些的柴棚,里面关着从棚区抓来的女子,有些是打算送去城中,有些是想要磨了性子扔去当私娼。此刻棚内关着十来个女子,都没什么生气,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关得久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叔老大来的时候引起了一小阵的骚动,因为这人每次来都要拖走一两个,几乎都回不来了。
叔老大在女人堆里扫了一圈,暗中对着手下打探来了女子特征,发现没有符合的。又着重看了眼早上王十八送来的那个西域女子,虽然好像还没来得及洗浴,但已经坐在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叔老大心中满意,不过现在事情要紧,拖个一天明天把她送进城中,必然能出个好价钱。
确定被关的人群中没有那个女子,叔老大还是没放下心,叮嘱了要好好看管后,他又匆匆来到专门收拢财物的棚子,那些从灾民身上抢来的财物都在这里清点,然后该分配的分配,该发卖的发卖。他带着手下把最近三天上缴上来的财物都翻了出来,打算在其中找一找是不是有那个所说的银香囊。
看着叔老大离开“羊圈”,阿依慕看了下周边,确定没有人往里面来看,于是偷偷将藏在衣内的小食拿出来,示意身边的女子。那几个女子看到吃的,本来僵硬的脸顿时生动了起来,忙不迭地从阿依慕的手上拿起就往嘴里塞。阿依慕低声说道:“莫急莫抢,小声一些,别让外面的看守听到。”那几个激动的女子才安静下来,偷偷看了眼外面,背着身子咀嚼了起来,有两个还吃噎了,咳了几声。
“多谢小娘子。”坐在最近的一位妇女咽下口中小食,感激地对阿依慕道谢。
阿依慕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姐姐,小妹这里有件事情打听,这里有没有见过一位同我一样的西域女子?”
那妇人想了想,摇头表示没见到,但旁边另一个女子却说道:“我听说过,半月之前有一位西域女子,不过被带走了,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这是以前被关在这里的姐妹说的。”
半月之前。
阿依慕暗暗叹口气,又错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故人之女,还了自己的救命之恩。虽然老人说不必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看着老人每晚面对女儿留下的方帕流泪不已,阿依慕都想帮老人找到心爱的女儿。
“各位姐妹,若是这里有人去了,他们会怎么做?”
阿依慕收拾心情,继续打听消息。一个女子小声说道:“前两天有个刚来的姐妹因为不从被他们打到重伤,半夜就没气了。他们就把人拖走,我看着是向北去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空手回来了,大概是在北面树林中找了个地埋了吧。”
旁边有个女子恨恨地骂了一句:“这群畜生!”说罢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惊恐地看向了外面,见没有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阿依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在她的手心拍打着,那女子两眼一红,无声地流下泪来。
“这贼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苦命女子。”之前的妇人也是触景伤情,低声流泪,“大水来了,相公为了拉我淹了,我那苦命的孩子也在水中漂没了。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又落进了这群畜生手中,每日凌辱,莫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报应来了?”
“世事不公,不分男女,不论前生,只看将来。”阿依慕叹气道,“这棚区的流民们,不管男女都如这地上的黄泥一般被同一群人践踏,大家都是苦命的人。”
妇人擦了擦泪,默然不语。
一个女子自暴自弃地苦笑道:“我们还有什么将来。连明天是不是还能活着都不知道,你自己不也被抓了进来。不过你姿色好,说不定就被带进那高高的中都城墙里,卖上个好人家,届时记得鬼节时帮我们烧上一挂纸钱。”
“若是你们能出去呢?”
阿依慕的一句话,让身边的女子们都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个刚进来的姑娘。随后她们又苦笑着低下头,只当是这个女子还没有经历毒打,没吃到苦头,还留有幻想罢了。
阿依慕看着这群女子,她们蓬头垢面、衣不遮体、遍体鳞伤,眼中早就失去了常人的灵光,被这无情的命运玩弄到麻木。但如果听到还有哪怕一丝的可能性,她们的心还是动了。
阿依慕又想起了听说自己女儿可能的消息时,那位老人的反应。
人啊,永远都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的。
阿依慕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从发辫中拉出一根粗针出来,放到了身边那妇人的手中。迎着那妇人惊讶的眼光,阿依慕微微一笑,悄声附耳道:“如果待会他们有什么异动,只留下一个人看守你们的话……”她话没说完,而是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妇人脖子侧面点了一下。
“懂了吗?”
妇人紧紧地看着阿依慕,眼中那惊讶的神色渐渐褪去,换来的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