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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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不渡海,红日东边来。东岛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岛上终年宜人的气候,虽不敢说四季如春,却也谈不上酷暑寒冬之忧。
转眼又过去十年,厨武兵药四块金匾依旧保持着十年一换届的传统,哪怕是在发生了十二年前厨圣单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这种小概率事件之后,岛上也并没有立即重新推选新的厨圣,导致厨圣这一头衔空悬了整整两年之久,直到十年前上一届的夺宝大会上,才被新的家族取而代之。
今年最新一届的东岛夺宝大会上,兵祖和药王两项殊荣依旧毫无意外地被织野家和胡家收入囊中,武宗金匾则从伊贺家轮转到了柳生家,这武宗牌匾本就在这两家之间几乎每十年一易主,对此,岛民早已见怪不怪。
与十年前那届夺宝会大体相同,本次大会中最受瞩目的仍旧是厨圣金匾的角逐。东岛上的料理名家本就是遍地开花,而被灭门的单家先前之所以能够独占鳌头长达百十年,除了单家先祖们呕心沥血开发出的近百道独门膳食秘方功不可没之外,与单家历代当家人对家族关系的苦心经营也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单家遭遇灭门惨祸,岛上其他料理名家再如何打马追赶,往后数十年之内都绝无可能撬动厨圣这块金字招牌,要怪就只能怪天有不测风云。
所幸单家覆巢之后,东岛料理界并未就此凋敝,腾出来的厨圣之衔,反倒催生出料理界一片欣欣向荣、百花齐放的罕见景象。关中地区一个复姓诸羽的名门望族,便是在上一届的夺宝大会中脱颖而出,力压其他参赛家族,最终拔得头筹,在百余料理名家的艳羡眼光中抱走了金灿灿的厨圣牌匾。可即便如此,其余料理名家也并未就此死心,全都想着要趁诸羽家尚未能坐稳厨圣这把交椅之时,在新一届的夺宝大会上再来一次正面交锋!
是以,本届的夺宝大会,东岛上但凡有点名望的料理名家几乎全都来了个遍,毕竟只要能够在大赛中脱颖而出,换来的就是整个家族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福泽。这等良机,岂容错过?
可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在经过一番火爆激烈的厨艺竞选之后,关中诸羽一族成功卫冕了厨圣的金字招牌!
而柳生家从伊贺家运回武宗的金匾之后,便一如既往地将其高高地挂在了柳生大宅的正门之上。金色的牌匾通过阳光反射,将整个柳生府门楼映射地金碧辉煌,恍如一座金宫一般,可谓气派不俗。
此时就在这座“金宫”的一所偏院旧屋之内,小韩弃正焦急地思考着脱身之法。门口的那灰发老翁明显来者不善,上次在码头的茶楼里还被自己给摆了一道,这次再撞在他手里,岂会有好果子吃?他原本打定主意,趁那老头尚未发难,拉着娘亲就要开溜,却不料娘亲在听到那老头廖廖几句话后,竟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一直呆立在原地。
析栾不顾儿子的拉扯,转身望向灰发老翁,开口问道:“老先生,敢问您此话是何意思?莫非柳生大哥他的伤势和十二年前的单家灭门之事有关?”
持杖老翁闻言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神情,似乎是在笑对方明知故问一般,冷笑道:“韩夫人如此聪慧,怎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随后他抬手指向床上的柳生正平,胸中一口憋了十余年的怨气在这一刻终于宣泄而出,厉颜狠斥道:“我儿于十二年前经脉俱断沦为废人,俱是拜你这毒妇所赐,你却犹不自知么!”
析栾闻听此言,起初尚不明所以,下意识便向床上的柳生正平投去疑惑的目光。
柳生正平因为先前情绪过于激动,此刻正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先前一幕的发生,却根本无力阻止,最后更是闭眼不忍再看,浑浊泪水却从眼角无声滑落。
析栾求助无果,再度转头望向灰发老翁,定了定神她问道:“想必您就是柳生家上一任家主柳生元一老先生了。还请老先生告知柳生大哥究竟是因何受伤,又为何说是拜我所赐?”
柳生元一冷哼一声,以手中禅杖猛敲地面,怒颜道:“当年你携重伤濒死的韩英离去之时,对我儿说过些什么话,难道你都忘了么?”
析栾闻言恍然惊觉,登时如遭晴天霹雳,顾不上花容失色,她神色惊恐连连倒退,频频摇首道:“不会……不会是这样的……”
恍惚之间,析栾松开了牵着韩弃的手,缓缓走向柳生正平的病床前,俏脸上早已梨花带雨,以手掩口她痛哭道:“你为什么这么傻,我那时说的不过是气话啊,你竟真的去找他报仇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柳生正平的泪水也终于在此刻决堤,多年的心事被人一朝道破,他早已情难自抑。
两人这般相对着哭了甚久,柳生正平才率先恢复了平静。他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望向门口的老翁,恳求道:“父亲,儿这一生从未开口求过您任何事,但是今天,儿求您放他们母子离开,万不可为难他们。”
柳生元一已没了先前的怒气,发泄完后的他亦是老泪纵横,他一抹眼眶,神色悲悯,长叹道:“孩子,这十二年来,你一直躺在床上受苦受难,可是他们夫妻却神仙眷侣好不快活,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起过你?我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待你刻薄,我也一直袖手旁观,为的就是希望你能生恨,将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恨在韩英夫妇的头上。只有恨得足够强烈,你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可是你却、你却求我放了他们?难道你这辈子都想趟在床上做个废人?”
柳生正平已经彻底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淡然道:“父亲,其实我都清楚,这十二年来,您不间断地差人透露我有关韩英一家的消息,就是希望我因嫉生恨。可是,您却忘了,十二年前的事本就是我的责任,如今我所遭受的则是我应有的惩罚,我凭什么恨他们?”
“韩英同我是生死之交,当年若不是析栾设法救他,恐怕早已死在我的刀下,可是他活了下来,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救赎。而至于析栾,韩英和我是公平竞争,只能怪我们有缘无分,他们两人最后能结为连理,我只会祝福他们。”
默默听完柳生正平这番话,柳生元一终于长叹一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说罢,他迈步跨出屋去,在经过门口望见愣在原地的小韩弃时,却兀自笑了,自言自语道:“韩英这厮,端的是好福气!”
析栾听完柳生正平那番话,还是止不住的抽泣。她心中何尝不明白柳生正平的情意,只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心属韩英,再也容不下他人。
“你带韩弃走吧。”柳生正平望着眼前他挂念了十余年的心爱女子,微笑着解释道:“柳生家的武术若要修得大成,需要从小开始训练力量,在骨骼尚未成形之时便要打好基础。我柳生族人皆是从六岁便开始筑基,韩弃现年已经九岁,即便我托人传授他柳生家的武术,也只会误了他的前程。”
析栾连连点头,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只是泪眼婆娑道:“我会带他走,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再生求死的念头。”
“我答应你。”柳生正平允诺道:“多年心结已解,身子也舒服多了。如今我父亲既然已经看开,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苛待我,你且放心好了。希望你们一家三口能够早日团聚,闲暇之余能来探望我一回,我便心满意足了。”
析栾忙点头道:“会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柳生正平这才展颜一笑,那笑容端的是无比舒心。
析栾别过柳生正平,拉着韩弃离开了旧屋,向宅院正门走去,却发现柳生元一就立在玄关处,看见两人出来之后,便上前拦路。
“韩夫人请留步。”
韩弃虽然懵懂,但方才将那旧屋中的一幕幕看在眼里,也大概听明白了几分,眼见先前对着娘亲咄咄逼人的老翁再度出来拦路,登时心中警觉,抢在析栾身前,问道:“老爷爷还有什么事么?”
柳生元一换了一副笑眯眯地脸孔,道:“小公子稍安勿躁,老朽有两句话想单独说与你母亲,只需片刻就好。”
小韩弃刚想开口推脱,析栾却蹲下来冲他微笑道:“没事的弃儿,你先去门外等我,我待会就过来。”
韩弃闻言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析栾目送着弃儿走到大门之外,扭头望向柳生元一,不无警惕地问道:“老先生,敢问您还有何事?”
“韩夫人且安心,老朽既已答应正平不会为难你们,便绝不会食言。”柳生元一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随后居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上,请求道:“只是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韩夫人一定应允。”
“老先生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说话。”析栾见状慌忙要扶起他,却怎么也拉他不动。
“韩夫人,”柳生元一任凭她拉扯,跪着道:“正平自幼丧母,而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没有给过他一丝温暖,实在是枉为人父。我知道他心中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希望你能念在老朽一片爱子之心,能够留下来照顾他一段时日,好让他能够重新再站起来。”
析栾闻言放开了扶他的双手,犹豫着道:“我本也有此意,只是如今我夫韩英生死未卜,我儿韩弃年方九岁,我如何能够弃他不顾?”
柳生元一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番说辞,心中也早已做好了计较,只听他缓缓道:“前些年北穹境盛传韩英未死,想必韩夫人也早有耳闻,其实老朽也曾派人去查探过这传言的来源,只可惜一无所获。要知道这天大地大,老朽花费人力财力有心查探尚且无果,单凭你们母子二人这般随处流浪又岂能遂愿?另外,老朽观令郎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只可惜我柳生家的武术需得自幼修习方可有成。若是夫人肯留下来照顾正平,老夫一来会继续源源不断地遣人追查有关韩英的蛛丝马迹,二来可以去求伊贺家收下令郎为关门弟子,这个交易您看如何?”
析栾却摇头道:“我夫君曾与伊贺家的现任家主伊贺子苏有过过节,若是被他发现弃儿的身份,一定会为难于他。”
“这……”柳生元一一时语塞,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思虑良久,他豁然起身,道:“如此只好得罪韩夫人了,老朽虽有私心,但这也是为了令郎的前程着想,还请莫要怪罪老朽。”
言罢,只见他迅速闪身至析栾身后,接着一记手刀敲在后者后颈之上,析栾立即应声倒地。
韩弃在门外远远瞧见白发老头突然对娘亲发难,急忙惊呼着想上前帮忙,四下里却蹿出几个家仆将晕厥的析栾给抬了下去。
小韩弃急忙上前追赶,嚎叫道:“你们要做什么?带我娘亲去哪儿?”
柳生元一一个闪身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弯下腰冲他笑眯眯地道:“你娘亲害得我儿残废,我要将她囚禁在府上侍奉照顾我儿,直到我儿能够康复站起为止。”
韩弃一张小脸因怒意而涨得通红,他立即反问道:“那要是你儿子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呢?”
“那我便囚禁她一辈子!”柳生元一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伪善面孔,随即他直起腰板逐客道:“我念你年幼,不与你一般见识,速速离去吧。”
“老狗,我杀了你!”
怒极的小韩弃生平第一次牵动心中无尽杀意,他双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双小手随后开始生涩地结起印来,口中默念道:“孤日高悬,天地一叶。我身为弩,我影为箭,七杀独影箭,去!”
从他矮小的影子中分化出一只脆弱的影箭,朝着柳生元一疾射而去。
这一招,正是当日他在太微山之时从韩不恭处偷学而来,自从那日在太微山脚下施展过一次之后,再也未曾施展。但是这是他唯一会的术术,虽被母亲明令禁止,但心中却难免会悄悄钻研一二。是故,这虽是他第二次施展,竟也有了七八尺的力道。
可柳生元一随手一挥衣袖,便轻松震散影箭,他眼神露出一丝不屑,抚须笑道:“想不到小公子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但若要杀我,需得再苦练个十来年吧。”
说罢,他抬手一掌,以气劲将韩弃推至宅院门外,两扇朱漆木门随之紧紧闭合。
“记住,想救你娘,等你翅膀硬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