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镜之时
中文啦 www.izhongwen.cc,最快更新燎原术士歌!
“嘭!”
一声爆响,原本迅疾出手的韩飒,一掌挥下,居然被反震得一连倒退数个趔趄,反观析栾则安然无恙,在她身前,是在电光火石间为她拦下那一掌后,正满脸惊慌失措的韩英。
性子素来沉默寡言的韩迟见到这一幕后,满脸惊恐,他慌忙闪身上前,扶住一击之下尚有些站立不稳的老父亲韩飒。顾不得家丑外扬的风险,韩迟怒目圆睁,腾出一只手指着儿子的鼻子,大骂道:“逆子!你要造反不成?竟对你祖父出手!”
韩英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有些发懵。祖父对妻子突施狠手,丝毫没留给他犹豫的时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出手拦下了那一掌。
韩飒的发髻被震得有些散乱,他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韩迟,身子颤抖如筛糠,仿佛方才那一掌被拦下,他便瞬间苍老了十岁,先前凌厉出手的那番凶狠气势哪里还余下半分,就连责骂起儿子韩迟的声音也是颤抖不止。
“这呀,这便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我韩家七杀术的正宗传人,居然是个忤逆犯上的孽畜!”
韩迟慌忙跪地道:“父亲息怒,这逆子以下犯上,儿定会以家法处置他!”
说完此句,也不问韩飒是否同意,他便霍然起立,转过身子面向正自忐忑难安的韩英。
“你这逆子,对你祖父尚敢动手!想我韩氏一脉,至吾这辈,已有六十三世,皆以孝悌传家,未曾想竟生出你这逆子,作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举,韩迟愧对列祖列宗!”
韩迟越骂情绪越激动,他跨步上前,背对那两位面对家族私事却丝毫不加以避讳反而存了要看热闹心思的宁、肖两位长者,他眼神稍稍变换,微微前举的宽大袖口之中,他以手指地,口中却接着厉声问道:“逆子,我且问你,你这一身七杀术法,是何人传授于你?”
“快跪倒。”
韩英耳边传来妻子极轻微的一句传音,他虽有些不明就里,但眼下情势也不容他细想,于是跪扑于地,如实答话道:“是祖父和父亲大人。”
“你修习法术所为何事?”
“所为遵守韩家世代祖训,力图完成先祖遗志。”
“可曾教你用法术伤我韩姓宗人?”
“未。”
“可你如今不仅以我七杀之术伤我韩姓宗人,更是以下犯上,冒犯你祖父,两罪并论,该当如何?”
“我……”
几番问答下来,韩英几近泣不成声,哽咽不止。
韩迟却不折不挠、步步紧逼,他暴喝道:“说!”
“废黜……法术,逐出……家门……”韩英强撑着说完这八字,本该是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已经瘫软如泥。
“好,那是韩少侠你自己来,还是由我动手?”
韩迟的一声韩少侠,让瘫软在地的韩英猛然止住哽咽。原地瘫坐良久,他终于缓缓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朝着祖父和父亲的方向各磕了三个响头。
“我这一身法术皆是由祖父、父亲恩授,今日便有劳父亲将我这一身法术取回吧。”韩英抹去泪痕,昂首闭眼,等待着父亲的惩罚。
“好,便叫你做一个废人!”
韩迟话音未落,身形便已掠出,露出右手在袖中早就结好的离参之印,毫不迟疑地向着韩英眉心点去。
电光火石间,晨风呼啸,一道微胖人影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疾掠上前,于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截下了韩迟即将落下去的右手手印。
韩迟出手被阻,他勃怒抬头,定睛一看,却是那位一直在旁看热闹的肖姓长者,于是勉强压抑起心头怒火,却并未掩饰面上的不满,他沉声问道:“肖叔叔,你这是何意?”
肖姓长者仓皇间出手,尚未思量妥当该以何种借口干涉别人家事的他,加以阻拦的右手却不敢稍减丝毫力道,只得一个劲陪着笑道:“韩贤侄暂且息怒,相信方才令郎不过是护妻心切,绝未存忤逆犯上的心思。且莫忘了,令郎三年后可是要参加五烈仙魔巡的,试问贤侄此时若是废了他的修为,他还如何作得这一届的五诀术者?”
韩迟心头怒意不减,冷哼道:“那是两位叔叔的事,我只知这畜生恃术犯上,方才已被我逐出家门,但他的七杀法术却是我韩家祖传之术,不得不收回!肖叔叔,你莫不是要阻挠我处理家事吧?”
肖长老有些急了,他扭头快速扫了一眼身后的宁姓老者,本想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只瞥见后者脸上一副从容淡然的表情,丝毫没有要与自己共进退的意思。
眼下他也顾不得满腔的抱怨,手中力道但凡稍有松懈,韩迟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废去那位成为五诀术者已是板上钉钉之人的一身浩瀚修为。到那时,他完不成任务回到师门,若只是落得一个办事不力的问责下场倒还事小,主要是他二人此番下山之前,师门掌教秘密关照他二人的那一番说辞,事关师门未来数百年的兴盛大计,而这第一步便是要将眼前这位太微山韩英请上五诀山,因此绝不容有半点差池。
若真让这韩英成了废人,五诀山自然是上不去了,掌教呕心沥血所经营的师门兴盛大计,至少便要因此耽搁数十年之久。到了那时,他和那姓宁的便是师门的千古罪人!
肖姓长者越想越着急,他搞不懂身后那位宁姓老者如何能够一脸淡定,但他实在是不愿坐以待毙成为师门罪人,因此他勉力强撑着阻拦韩迟的右手,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韩迟贤侄,老朽绝无要干涉贵府家事之意,只是目前距离下届五烈仙魔会已经为期不远,其余四位五诀者如今都已上了五诀山,独缺令郎这名五诀术者。世人皆知,你韩家的七杀术独步天下,号称北穹最强术术,又兼有这样一位青出于蓝的公子,太微山韩英之名这两年可谓名震天下。鄙派上下一致认同,这一届的五诀术者非他莫属,且已通报北穹城十八执者,未获异议,因此才敢持执者金令上山请人。你现在若是废了他的修为,一时之间,要我等何处再去寻一位五诀术者?若是耽误了三年后的五烈仙魔巡,那可是将会为整个北穹境招致大祸呀,还请贤侄务必以大局为重!”
肖姓老者一番劝言表面听来言辞恳切,甚至是一副央求的语气,可韩迟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
呵呵,好一个以大局为重,言外之意,今日自己手中的离参之印若是真点了下去,将来无论产生何种后果,那便全是他太微山韩家一手造成的了。
想到这里,韩迟心底不由一阵发笑,这些名门大派里出来的老狐狸,心中永远是以师门为第一位,考虑事情自然也总是连根带着土,哪里懂得他们这些家族势力最看重的是什么。
因此,韩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抬高声音道:“肖叔叔,大局为重什么的,我韩迟听不明白,便是明白了也顾不了那许多。我只知道,韩英这厮以下犯上,今日我必须依家规处置他,相信便是十八执者亲临,也断无横加干涉我韩家家事的道理。至于执者金令,我韩家并无违抗之心,待我将这逆子身上的七杀术收回之后,你大可领他上五诀山,侄儿绝不阻拦!可肖叔叔若是再阻拦我执行家法,就莫要怪侄儿不讲情面了!”
“你……”
肖长老被回堵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接着再劝已是无用,于是不断扭头用眼神求助那杵立原地的宁姓老者,可后者依然无动于衷。
韩迟见事不宜迟,再度冷哼出声,手中力道登时加大几分,离参之印离韩英眉心越来越近,肖姓长者阻拦的双手眼看便要被撤去之际,那位姓宁的老者却冷不丁拍起了手掌,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精彩!高明!厉害!”
韩迟闻言眉头一皱,而那位肖姓老者在听得同伴终于发话后,瞬间便有了底气,阻拦的力道猛然加大,他不得已停下手,摆出一副极为不耐烦之色,扭头冷声问道:“宁叔叔,此话何意?”
宁姓老者清了清嗓门,笑着答道:“韩迟贤侄,老朽说精彩,是肯定你们祖孙三人演技精彩,老朽说高明,是觉得你们这个办法足够高明,而我老朽最后这个厉害,则是夸赞令媳当真聪慧得厉害。”
韩迟闻言心中登时一凛,但好在并未表现出来,他继续装着糊涂,怒道:“请恕侄儿愚钝,听不明白宁叔叔的意思。侄儿再说最后一遍,此乃我韩家家事,希望两位叔叔不要再插手,否则的话,哼、我韩家未必就真怕了你吞流洞天!”
宁姓老者抚了抚洁白长须,丝毫不介意韩迟的狠话,一连又说了三个“好”字,他自顾自笑着道:“既然韩迟侄儿听不懂老朽的意思,那看来是老朽误会了。”
他略微停顿一会,虚眯起眼睛后接着道:“不过在你动手之前,老朽还有最后一番话要提醒贤侄。一如老朽先前所宣之令,今次的五诀术者,内定的乃是太微山韩家七杀术传人,既然韩英被贤侄你收回术法逐出家门,自然便不用再上五诀山。不过老朽若是没记错,你太微韩家,貌似还有一位七杀术传人。令弟韩更的声名与修为自是比不得名震天下的太微山韩英,不过好歹也迈过了应征五烈仙魔巡的结庐境门槛,勉强可以顶而替之。须知执者金令既已宣令,便绝无收回成命之说。”
听到此处,跪在地上本已认命的韩英猛然睁开双眼,精神一振,他忙问道:“父亲,难不成您和祖父刚才是在演戏,是为了阻止我参加五烈仙魔巡?”
韩迟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计谋被人一针见血地拆穿,片刻前还怒气冲冲的韩飒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没了脾气,他无法再否认,缓缓弯下腰搀扶起儿子。
“英儿,委屈你了。这是为父的主意,莫怪为父心狠,只是要想保你,着实是别无他途啊。”
韩英抹去面上肆意横流的泪水,露出他那人如其名的英气脸庞,愁眉顿展,他朗声应道:“祖父与父亲一片良苦用心,孩儿明白。”说罢,他转过身望向妻子,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摩挲着她那已是梨花带雨的脸颊,挤出一个足以令她心碎的英俊笑脸。
“对不起,栾儿,接下来一段时间怕是无法陪着你看日出日落了。”
栾儿已泣不成声,双手用力握住夫君触碰自己脸颊的温暖手掌,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此生很可能便再也没机会握住这双手了。
“栾儿,你可真聪明。祖父和父亲的演技天衣无缝,你居然能提前察觉,还主动配合,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韩英使劲揉了揉妻子的柔顺青丝,猛嗅一口,他继续道:“有个如此聪慧的母亲,想必我们的孩子也一定很优秀。栾儿,答应我,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便一定会有团聚的那天。”
说完这些,韩英心中纵有千般不舍,还是毅然决然挣脱妻子的双手,来到了韩飒韩迟的面前,他双膝下跪,语气豪迈道:“劳祖父和父亲费心了,只是这五诀术者我若不为,三叔他便要代我受累。既如此,便不妨让我试上一试,看看这传说中令天下术士皆闻风丧胆的五烈仙魔巡,究竟是如何可怕!”
韩飒此刻已经老泪纵横,与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摸样判若两人,捶胸顿足,他泫然泣道:“英儿啊,你可知晓,我韩家祖上有十二位先祖,便是因为这五烈仙魔巡一去不复返,这杀千刀的仙魔巡,根本就是有去无回啊!你天资纵横,修练术术日有进境,乃是我韩家数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奇才。若是能再晚二十年入选,或许能和七世祖一般侥幸存得性命,但是他们让你现在便去,这无疑是让你去送死啊。”
韩英抿嘴一笑,反而出言安慰起他们道:“祖父不必担心,离仙魔巡尚有三年,我这三年自当加倍勤修,到时未必便是送死,说不定先祖庇佑,我或许能完成韩家世代遗志,也未可知。”
“难得你有此想法和抱负,为父当真欣慰。”韩迟垂泪道:“你放心,待你走后,析栾和她腹中的孩子,为父一定替你照顾好,你大可放心。”
韩英闻言却摇了摇头,请求道:“关于此事,我正有想请求父亲与祖父之处。栾儿她不是一般寻常女子,肯委身嫁我,是我韩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待我离开之后,这孩子便是她的全部了。我希望,将来有关这孩子的事情,一切由她作主,任何人不得过问,望祖父和父亲务必应允。”
“好,祖父答应你,将来有关你这孩子的事情,除他母亲之外,便是我和你父亲也不得过问。”韩飒刻意提高了声音,确保不远处的栾儿也能听见这句承诺。
“谢过祖父父亲,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二老。然韩英时刻不敢遗忘祖训,此行定当全力以赴,以慰先祖。”韩英说罢毅然起身,不敢扭头多望析栾一眼,他径直朝着望海崖边走去,经过宁肖两位长者身边时,他冷声道:“走吧。”。
“怎么,不用收拾了?五诀术者?”
问话的是肖长老,他的嘴角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区区三年,一剑足矣!”韩英语毕,便要自望海崖畔纵身一跃而下。
“等等!”
栾儿终是喊出声来,她双手抚摸着小腹,强忍着试图止住哽咽。
韩英并未回头,但身体却站定在了崖边。
嘴唇被咬出血来,栾儿终于努力地微笑着说出一句话。
“英哥,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呢。”
“若是女孩,唤作韩念,若是男孩,便叫他韩争。”
语落之时,一袭蓝色身影已坠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