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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旱舸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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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上天还不亮,魅羽便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了。打开门缝一看,僧人们匆忙地来回走着,怀里抱着各种箱子、包袱、桌椅,有的嘴里还叼着个馒头,边吃边干活。

冰璇和公主还在睡觉,魅羽悄悄梳洗完毕。等来到斋堂的时候,人都走光了。她喝了碗粥便走了出去,来到前天去过的广场。

广场周边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把视线都挡住了,仍然能从外面闻到檀香的气味。要不是之前来过一次了,她今天根本就无法猜到里面的状况。

环顾身后无人望着她,便又故伎重施,在手上使了点术,轻易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进到里面。

首先看到的是潺宇方丈那个高台,上面插满鲜花和红烛。方丈今日穿着金色僧袍,披着红色袈裟。没有戴帽子,据说是百会穴不能有遮挡。此刻他正在入定,下面盘腿而坐的听众也一片寂静。

魅羽将目光移开。见离高台坐得最近的几个长老,身下都有蒲团。身穿旱舸寺僧袍,发髻依然是道姑打扮的陌岩便在其中。再往后是普通僧人,也是席地而坐。最后面是俗家弟子和虔诚的市民,或坐或站。魅羽的眼睛在搜索着乾筠的身影,却突然发现……

最后排坐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庄稼汉的打扮,怀中抱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子即使坐着,头顶也到了后面站着的人的胸那么高。怀里的小孩披着斗篷,脸藏在阴影里。但魅羽可以清楚地感到那双绿眼睛正在望着自己。

陌岩早就料到,修罗界的人会来。但谁想到涅道竟会亲自来此?

魅羽再仔细一看,见修罗人肩上背的竟是自己的包袱。东西被他偷了不奇怪,奇怪的是既然发现里面没有枯玉禅,为何不把她的包袱扔了?难道涅道也对那三本书有兴趣?

此时高台上的潺宇方丈已经开口说话。先说了几句梵语,又念了几句咒,然后便像复述一样开始讲经。魅羽的佛学知识一般,只知道讲的经自己从未听过,却也没听出什么花来。

但见台下僧众的反应,似乎便如经书里常说的“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什么的。

忽然,大地开始颤抖。刚开始只是细微地抖动,后来晃动越来越大,连高台上的蜡烛都倒了几根。魅羽又望回涅道。他那对绿眼睛正在变成红色,从斗篷里伸出一只小手,好像在捏个什么诀。

糟了!魅羽记起上次见到涅道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便把半山腰的石头震了下来。倘若他此刻要暗算潺宇,或者陌岩,可能有至少十种方式能即刻得手。

她可以理解涅道为何变得如此暴戾。之前莺络告诉过她,涅道的姐姐本是七仙女之一。上次鬼道叛乱,打上天庭,他的姐姐罹难了。之前他还是飞卯的时候,未必有消息来源。现在既已经和旧部会合,自然会知道这个消息。

人群已开始慌乱。魅羽也顾不得礼数了,迈步朝涅道走去,在坐着的人堆里穿梭。到了他和背后的修罗人面前,她躬下身子,笑了笑。“呦,谁家的小孩子这么可人儿?能让我抱抱吗?”

她伸出双臂,原本做好准备会被修罗人阻挡,但对方可能提前接到了命令,对她视而不见。于是魅羽的双手便伸进了斗篷里,托着小孩的腋下往上一提……

好家伙,比两个大人还重。她把手收回,讪讪地笑了笑。“好重哦,抱不动。”

正要离开,却见小孩冲她伸出双臂。她只得又试了一下,这次轻轻一抱便离地了。很轻,不像五六岁的小孩,倒像个小兔子的重量。

她在修罗人旁边的一小块空地上坐下,把涅道放到腿上。此时大地的震动已经完全消失了,刚刚惊恐万分的众人的神色又回复了正常。

涅道回头望着她,眼睛已经变回了绿色,里面有疑惑也有眷恋。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看清了他作为人的样子。

嗯,正如陌岩说的,修罗界的男人都挺丑的。尤其是那三瓣唇,便和魅羽在元识天见到的雕像一模一样。当然,那也是飞卯的嘴唇。但是看久了,又觉得挺耐看。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有着散发着光芒的古铜色皮肤,眼睛是种一往直前的亮,让人感到一种强大又原始的力量。

她习惯地抬起一只手来,想摸摸他的长耳朵或者捋捋他的毛,才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只长着翅膀的小兔子了。上次见还是三四岁的样子,这才两三个月,就长大了不少。

突然听到僧众里一阵喝彩声。魅羽抬眼望去,见头顶上空汇集了五色彩云,犹如一朵莲花的样子。耳边则听得潺宇方丈说道:“现在佛祖愿意回答大家的问题。但是在他回答之前,问问题的人必须先答对他的问题。这些问题不限于佛学,共有四次机会。”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佛祖的第一个问题是,若有未来娑婆世界,凡人可在天上日行万里,黑夜亮如白昼,人寿因疾病都可医治而大大增长。世人可否因此离苦得乐,堪比仙人?”

坐在前排的一个老者立刻举手,答道:“世人并不会因此离苦得乐。人生八苦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五阴炽。除去这生老病死,后面四苦并不会因物欲的满足而减弱。有欲,便会求不得,便会患得患失。欲,乃苦之根源。”

潺宇点了下头。“请问贺长老有何问题要问?”

老者笑了一声。“修道者到了我这年纪,若还不能随遇而安,便是空长了这些年月。我没有什么非问不可的问题,只是好奇,今日是哪位佛祖在指教我等后辈?”

魅羽撇了下嘴。没问题你问什么?白浪费大家一次机会。

“本师释迦摩尼佛,”潺宇说着,对空合十行了个礼。

贺长老也行了个礼。又问:“往年不是燃灯佛祖吗?”

“燃灯佛祖今日不在。”

接下来,潺宇又问第二个问题:“有三个僧人在河边。一人乘船到达彼岸,一人跳入河中游过去,还有一人原地不动。谁能最先成佛?”

众人还在思量,陌岩已举起了手。“原地不动之人。乘船到达彼岸者,需外物相助,最慢。跳河游泳之人,自力更生,会快些。而原地不动之人,方是真的了解了此岸即是彼岸、人间无异于佛国,只需当刻放下、便能立地成佛的道理。”

“长老言之有理,”潺宇冲陌岩说,“不知长老有何问题?”

“伽陇河的水饮几口刚好解渴?”

众人听了都一愣。这是什么古怪问题?

不料潺宇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九口。不能多,也不能少。”

陌岩冲高台合十行礼,便不再出声了。

啊?这就完了?魅羽知道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问佛祖一些很重要的事。伽陇河的水喝几口解渴,这和对抗修罗大军有关系吗?先不说这个伽陇河在什么地方。

兀自疑惑,却见涅道向一旁伸出手来,接过修罗人递来的魅羽的包袱。他用两只小手打开包袱,取出当中的三本陌岩手录,将剩下的包袱还给魅羽。

果然是要看那三本书啊,魅羽将包袱包好背到身上。却见涅道将三本书握在手中,只一用力,一条条如岩浆般的曲折纹路便涌现在书上。三本书瞬间化为灰烬。

魅羽愣住了。这、这是仇恨陌岩呢,还是不喜她和他的亲密关系?当年她还是肥果的时候,飞卯对二人的关系可是清楚得很。

“第三个问题,”只听潺宇又道,“断法摩修到第七层,境界如何?”

僧众们都面面相觑。魅羽猜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断法摩是什么东西。这是道门的修炼法门,而即使是道门的,多数人也只知道第五层的存在,能亲身修到第三层的都是大师级了。

魅羽自己碰都没碰过这个断法摩,但听过兮远讲述第六层的境界。说起来和潺宇描述的未来人差不多,比如日行万里、极少被病痛困扰、寿命大大延长等。

正想着,只听乾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修到第七层,得大自在大逍遥。能与世间万物沟通,随意变化,三界六道畅行无阻。”

魅羽循声望去,原来乾筠站在外层,怪不得自己之前没找到他。也是,他既然不是佛门的,本不该和和尚们坐在一起。

潺宇点点头。“这位道长有何问题呢?”

“我想知道涅道法王在哪里。”

僧众中响起一片嗡嗡声。魅羽知道最近这段日子,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听说过涅道的名字了。她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佛祖到底是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潺宇的目光环视着下面的僧人和信众。“他就在你们中间。”

这下人群爆了开来,众人都四处张望,眼中充满了恐惧。魅羽下意识地伸出手,把涅道的斗篷拉得更低些,遮住他的脸。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体温越升越高。

“乖。”她把他搂在怀里。遥遥望见陌岩从前排回过头来,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她。她只能转头,不去望他。

“最后一个问题,”潺宇的声音让众人安静下来,“鬼道变身术在施法时,施法者身上戴的是什么香?”

僧众们互相摇头。变身术乃是兮远从一本失传的秘书里学来的,魅羽估计他们连听都没听过。这个问题仿佛是为自己而设的呢,那她只得开口了。

“施术者身上戴的是兰浚草和移子花,在罗孜河里浸泡三日后制成的香。”

“女施主有何问题吗?”

“我想请教佛祖,”魅羽咽了一口唾沫,“如何能化解涅道法王和六道众生的恩怨。”

“这个问题,”潺宇望着她说,“佛祖说了,只能问女施主自己。”

“化解什么恩怨?”人群中有人叫道,“逮住那个浑蛋,绳之以法!”

“对啊,别以为我们怕了他了!真当咱们六道中无人吗?”

“在那里!我看到了。”突然一人向魅羽的方向指来。“绿眼睛,三瓣唇。他现在还是个小孩,赶快打死他!”

不好,魅羽心中叫苦。与此同时有石块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有的打在涅道头上,有的打在他的小腿上。魅羽抱紧他,他一动不动。

“哎呦!”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在了魅羽额头,把她打得两眼冒金星,有热乎乎的东西朝眼睛里流下来。

怀里的涅道愤然震开了她的双臂,抬手朝天一指,之前的祥云莲花瞬间变成浓密的乌云。一道猛烈的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夹着冰雹对着这片万年干涸的土地砸了下来。

众人慌忙用衣袖遮脸,有些围观的已经开始朝寺庙的方向跑去。不用看,魅羽也知道高台旁边的不灭之火已经熄了。

腿上一轻,涅道已离她而去。头顶的大雨还在倾泻,耳边又听得一阵轰隆声响,旱舸寺的房舍殿堂齐齐化作粉尘倒下。这下众人开始尖叫,四散而逃。

魅羽心道不好,公主和冰璇还在寺里。站起身,头上的伤口还在撕裂地疼,眼睛被雨水冲得看不仔细,不知涅道去了哪里。身上又接连被逃生的人撞了几下,只能放声大叫:“飞卯你在哪里?别闹了,快回来!”

一边喊,一边朝倒塌的寺庙方向跑去救人。忽觉腰部被人捉住,身子被带着往横里一跃。回头一看,是和涅道同来的修罗人。

脚刚刚落地,天空中便摔下来半截佛塔,重重砸在自己原先站过的地方。再看逃散的僧众,有不少人都被各种各样的房屋碎块砸倒在地。

这时雨小了,她终于看清陌岩和乾筠在远处和涅道缠斗。涅道虽然还是个孩子模样,但二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上。

魅羽挣脱了修罗人的控制,继续朝寺庙方向跑去。却见冰璇和公主迎面跑来,原来二人听到巨大的雷声时便从屋里出来了,所以没有受伤。

“冰璇你保护公主,我过去看看。”魅羽脚下不停,朝那三人激战的方向跑去。还未到得近前便被一股气浪击中胸口,在空中倒翻了一圈后脸朝下摔到地上。

“小妮子不是破相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胳膊被人拉着,魅羽从地上被提了起来。满脸是灰地望着拉她起来的人,竟是前天见过的那个丁长老。对方正在仔细观察她的脸。

“受伤了,不过问题不大,”他说完,便拉着魅羽朝另外三人走去。“我说你们别打了!收手吧。”

此时陌岩和乾筠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小孩望着一步步走近的老头和魅羽,绿眼睛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走吧,”老头又说,“你现在是小孩,不能让人说我以大欺小。”

涅道听了,恋恋不舍地望了魅羽一眼,便腾空而起,冲二人后方飞去。黑色的头蓬在身后敞开,像只巨大的蝙蝠。飞到修罗人头顶时,一手拎起他,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在远方的空中。

魅羽还在愣神儿,老头指着地下躺着的两人说:“我得走了,他俩就交给你了。”

正打算离开,又补充了一句:“记住,那个小白脸道士不适合你。记住了啊!”

******

好在二人伤得都不重。公主和冰璇已经跑了过来,和魅羽一起扶起二人。几人回到旱舸寺的废墟前,发现潺宇方丈和一众僧人等在那里。总共有七个僧人受了较严重的伤,还有十几个伤的是平民,万幸都没有生命危险。众人一见到魅羽,就开始往后退。

“她跟涅道是一伙的!”

“要不是她问那个问题,也不会打起来。”

“喂,你们别太过分了!”乾筠呵斥道,“她的初衷是要和解,是你们乱扔石头才惹火了涅道的。”

陌岩冲他摆了摆手,对潺宇说道:“这次贵寺的灾难,都是我们几人带来的,实在是对不住。长老能否带大家去村里暂住,派一人和我回龙螈寺。这次的损失,都由敝寺承担。”

这么一说,才算平息了众人的不满。村子附近有个小镇,潺宇带领僧众去镇上的茂泉寺求助,同时派了一个僧人领着三人到镇上雇车。等车来的期间,魅羽在镇上的一家郎中铺里把头上的伤包扎了一下。

等她和众人汇合时,发现陌岩的脸色十分不善。乾筠先让冰璇上了一辆车,然后指着公主对陌岩说:“她非要和你们一同回去。”

“谁领来的谁送回去,”陌岩阴沉地说。

于是那三人坐了一辆马车走了。还有两辆车,陌岩让同来的僧人先去一辆车里坐下,然后把魅羽叫到另一辆车里去。望着还是女人模样的他,魅羽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我和你说过多次,遇事不要擅做主张,”他在她对面坐下后,说道。“不要总觉得离了你,别人就不能活了。”

“涅道重生的根源就是我,”她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不能置身事外。”

“你真是高估自己了!他回复自由身是迟早的事,有你没你都会发生。现在他的法力还比较弱,你赶紧躲起来,免得越陷越深。等他完全恢复以后再找到你,你就无法抽身了。”

“可他是我朋友,我不能看着他继续犯错。”

“朋友?真是执迷不悟!”他气得站了起来。“涅道如今已经不是你熟悉的小兔子了,你以为你控制得了吗?现在看来,当初把你请来真是个错误。我原本打算事情完结后再送你回去,顺便、顺便……”他脸上的神色突然不自然起来。

顺便什么?难道是后悔把曼莎珠华送给她了,想要拿回来吗?

她也站了起来。“如果有可能和解,为啥非要打个两败俱伤?假如龙螈寺的弟子在交战中死了,你能问心无愧吗?依我看,不可理喻的人是你!”

他的眼睛望着她,过了一会儿,里面的怒火淡去了。他的头微微垂下。

“我是不可理喻。我想,我可能是妒忌了。”

妒忌?魅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自己刚刚为了平息涅道的怒火,抱了他一会儿。不过涅道只是个小孩子啊。眼前这个人,这么高大、这么强壮,在平辈里面无人能敌,就是到前辈中也毫不逊色,他会希望被当作一个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吗?

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听他问道:“如果有一天,要你牺牲你心爱的人换取六道的和平,你干吗?”

“当然不干了!”她大声地说。

他笑了。“我也不干。所以我现在就送你回去。龙螈寺已经不安全了,你在兮远道长那里好好待着,整件事结束前你都不要再出来。”

又着了他的道儿,魅羽沮丧地想着。“你不必送了,我识得路。”

“目前是非常时期。”

“我没你想的那么差。去鹤虚山来回得五六天,你还要回去处理旱舸寺的事呢。”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了句“自己小心”,便下了马车。接着车夫探头进来,听魅羽说了卫虎山的所在。

马车开动了,想着刚刚发生过的事,魅羽心里越来越难受。三个月前满心欢喜地回龙螈寺,以为又做回他的徒弟了,还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不做什么改变,不管不想将来。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过去就行,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习惯性地伸手从一旁抓过雨淋后还有些湿乎乎的包袱,打开了要拿那三本书时,才想起书已经被毁了。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这三本书已经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只要打开,她就能说服自己专注书里讲的事,就可以忘了身外那些拼命要挤进她生活里的人和事,让时光过得飞快。

等整件事结束再出来。要多久?几个月,几年?还有他俩各自算过的命,越来越真实地撞击着她。他活不过明年,而她最终会嫁入张家……

她把脸埋在双手中,在车里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