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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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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与仁敬公主的缘份,要追溯到十数年前,那时他不过是七八岁的幼童,仁敬公主做为高丽唯一嫡出的公主,便随着自己的父皇一同到齐国会见齐国皇帝时到过齐国。

那一年,高旭便遇见过她。二人年纪相当,年幼时的高旭十分的热情活泼,他们自然而然的便成了玩伴。当时,年幼的高旭对她说:以后,我娶你为妻。

年幼时的仁敬公主并不算美丽,额间一块红斑,看上去异常的吓人。幼童顽皮口无遮拦,她常被同龄人说是怪物,说她以后是没人要的丑八怪。高旭知道后,当着那些人的面,拉着她的手,声音洪亮,似是宣誓。

他对她说,日后要娶她。

这本就是孩提时的玩笑话,本意也是出于安慰。后来高旭越长越大扮做纨绔,什么形形色色的美人没有见过,这件事自然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而对于仁敬公主来说,这话,是后来漫漫长路中,支撑着她在那危机四伏的皇宫活下来的信念。

一句话,她记了十余年。如今高旭却对她说,那不过孩提戏言,你又何必当真?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波涛翻涌,可仁敬公主脸上却也只起了片刻波澜,后便再次归于平静。高旭看不懂她的神情,低估了她的心意。

宁遥看着仁敬公主离去,心中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与她幼时无论种种,都过去了。”高旭看着宁遥的眼睛,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是我没处理好这件事,若她惹得你不快,那么我代她向你道歉。”

说罢,高旭又示意小斯将一张用上好的绸缎包着的琵琶奉到了宁遥面前,那包裹得分外严实的琵琶被揭开一角,露出了琴首,宁遥仅瞥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前朝有名的先生所制,仅留存世间的唯一一张螺钿五弦琵琶。

那琵琶制作精美,只一眼,便吸引了宁遥的注意。可没过多久,她便不解的看向了高旭。高旭看着宁遥的眼睛,笑容得意。

“此乃前朝曹先生所制之琵琶,因战乱,唯有这张螺钿五弦琵琶流传于世,如今,是你的了。”

闻言,宁遥将目光从那张琵琶上收回,侧首看了高旭一眼,后坐回了座位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语气有些生硬:“少将军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除了你,无人配得上这张琵琶,赠予你,也不至于叫明珠暗投。”

闻言,宁遥也不再多言,走到那小厮身边,伸手揭开了剩下的绸缎,那张琵琶便露出了完整的模样。宁遥痴看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将那琵琶抱在了怀中。

那是一张横抱琵琶,宁遥抱定琵琶,先试拨了几声,纠正了因常年不弹已经有些失准的音弦,随即抬眸看向了高旭,不待他开口,琴声已悠悠响起,曲音节奏紧迫有度富有气势,竟叫他一时间听痴了。

待一曲终了,他久久没有回神,半晌才道此曲先前未曾听过,问宁遥曲名。

“这支曲子名为《将军令》”宁遥轻抚琴身,“这支曲子,少将军可还喜欢?权当你赠奴这张琵琶的回礼。”

“月亮此曲可比仙乐,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亦不绝呼!”

“少将军过誉了。”

“为何此曲我先前从未听过?”

“奴在越国时,曾在一家乐坊暂住,正逢此那坊主作出此曲。此曲原为筝曲,正巧被奴听得,便重金求购得了曲谱改为琵琶演奏,故而此曲并未流传于世。”

“那位坊主有惊世之才。”高旭依旧沉浸在曲中眸中仍有迷离之色,“你从越国入齐,走的是居庸关吧。”

“是。”

“你来时,千灵山戒台寺的牡丹和都开了?”

“奴到燕城时正逢牡丹花期,戒台寺的牡丹花期正好。”

“我早便听闻戒台寺牡丹花开为天下一绝,叫人目酣神醉,神往多年。只可数年前我出使越国,往返两程都错过了花期,叫我抱憾至今。”

“戒台寺的牡丹确实开得不错,只是奴以为,还当不得目酣神醉这四个字。若论牡丹花,还是要看东京洛阳城。”宁遥垂眸浅笑,“洛阳牡丹甲天下,奴也只有幸见过一回,至今难忘。”

“少将军提起千灵山,只怕不是为了询问牡丹花吧。少将军若有想问的,直接问便是,奴定知无不言。奴说过的,你不用这般拐着弯的套奴的话。”

“是我的错,月亮莫恼。”高旭连忙笑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在燕城时,可曾去过那位陈牧将军的墓前?”

“陈牧将军?”宁遥沉思良久才悠悠开口,“可是越国人口中那位通敌叛国的将军?奴曾听说,当年他被人枭首示众,尸身被悬于城墙之上数月。”

“怎么,在越国,这样的罪人,还有墓不成?”

“能有什么墓,不过衣冠冢罢了。”高旭甩开折扇看向了窗外的天空,语气多了几分怅然,“身为将领,未死在沙场而是死在自己援兵之手,教人唏嘘。”

“少将军何故同奴说这些?”宁遥皱眉,脸色有些难看,“奴一介歌姬,不懂什么军事,但当年的居庸关一役,奴也略有耳闻。恕奴直言,奴之所以四处漂泊,便是因为战争,所以哪怕是冒犯少将军,奴也想问少将军一句话。”

“你说。”

“越国也好,齐国也罢,两国交战,究竟有何益处?当年一战,齐国虽得了燕山,居庸关一役虽然开始攻势迅猛,可最后不也败了吗?多少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战争丢了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何,非要打战不可?”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问得好,问得好啊!”高旭长叹道,“可是月亮,你想过没有,如今的世道弱肉强食,若不想任人鱼肉,唯有手持刀俎。为人如是,为国亦如是。”

“打战,为的不过是警示他人,为的不过是守护本国百姓,为的不过生存罢了。而那些为国捐躯之人,慷慨赴死,也不过是为了守卫自己的故土,保护自己的家人。世人会记住他们,史书会记住他们。”

“没有人喜欢战争,他们只是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战。月亮,能结束战争的人,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父亲。”高旭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有光,“只有他能一统天下,结束这场纷乱。这注定会有牺牲,注定会有不幸,可未来是美好的,值得憧憬。”

高旭的那番话与宁遥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她并不认为一统天下之后便能解决问题。一统天下之后,谁来做那个掌权者,才是问题的关键。

宁遥不知道最后谁会结束这乱世,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一统天下之人一定不会是高昌,因为高昌注定会败在她手下。与高昌一战不可避免,而宁遥做了这么多,为的可不仅仅是为镇北军、镇南军反案。战胜高昌,亦成了她的目标。

齐国众多将领,除了高昌,皆不足为惧。宁遥想,赢了高昌以后,她也该为越国培养几个将帅之,不然以后,越国也没什么能堪大用的将领。钱昊虽说在军中也算冒了头,可没有将帅之才。

而林言……他虽有此才智,却太过藏拙,也没什么经验。此次宁遥将他调到了北方,除了给他锻炼的机会,也是想逼他一把,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张沐雪跟着他去了北方,宁遥做到如此地步,他们的结局会如何,便也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毕竟情爱一事,旁人无法插手。

于是,宁遥看着高旭,神态自若:“少将军说的这些,奴听不懂。”说着,她将琵琶仔细收好,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过几日,奴便要去白城了。”

白城在一片肥沃草原的东部,是齐国历来十分重要的游牧之地,宁遥忽然说要去白城,高旭一时有些惊愣。似是宁遥的话不在其意料之中。

宁遥没有理会高旭的神情,自顾自道:“其实奴之所以来齐国,是为了寻人。奴游历各国,也是为了寻他。”

“谁?”

“一个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高旭注意到宁遥的用词,注意力顿时被她吸引,看着她眼中的光,不由皱眉,语气里多了几分酸意:“是你的意中人?若是这一次你也寻不到他呢?”

说完,察觉到高旭的情绪,宁遥不由得笑了:“他是我兄长,我们因为战争分开了,数年来,奴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并不是奴的什么意中人。若寻不到便一直寻,总有一日,奴会寻到他的。””

“那你可有意中人?”

高旭如此着急的提问唬了宁遥一跳,不过片刻,她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含着笑反问高旭:“有与没有,又同少将军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到是换高旭愣住了。是了,有或是没有,都与自己无关。他不由懊悔自己方才的失态,也不由沉思是不是自己太急于求成,才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不过做戏而已,高旭自问自己演了这么久的戏,本应该游刃有余才是,可遇上了眼前这位女子,却处处捉襟见肘。高旭想,许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同宁遥太像的缘故。她们的眼睛都一样,独具只眼,几乎能洞察一切。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一双眼睛,叫他不由得心动神摇。

眼下局势特殊,他的任务,便是时刻看着这位琴师。

恢复了心神,高旭终于是找回了些理智,凭着自己做戏多年,巧妙了化解了尴尬:“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你我好歹也认识了这许久,我一时好奇罢了。”

“小爷本也是个心善的,你刚到齐国,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白城人蛮横,你若要寻人,孤身去白城太过危险。”高旭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左右也有些差事要去白城,不若我与你同去?”

“奴正为寻一位向导而发愁,少将军既如此说了,奴却之不恭,便有劳少将军了。”说罢,宁遥神态欢快,后又忆起自己还有张琵琶落在了将军府,便出声提醒高旭让他别忘了将那张琵琶也归还与她。

高旭听了苦笑不得,直言她真真是爱财如命铢锱必较,自己已经送了她一张琵琶,却还惦记着从前的那张。宁遥听了也不恼,暗道自己不过学了蔡筱云十分之一,他还没见过真正爱财之人。

“你送的琵琶太过贵重,不可轻用,奴原本那张琵琶伴奴数年,亦无法轻易弃之。”

闻言,高旭急忙赔罪,宁遥同他说笑打发了他,说自己要走回去熟悉环境。高旭差人将她的琵琶送了回去。

此番他急匆匆拉着宁遥出了门,宁遥并未戴着面纱,他便又让人给宁遥准备了一顶帷帽,在宁遥的坚持下才将宁遥单独留在酒楼下面,带着自己的人回了府。

宁遥戴着白色的短沙帷帽,看着高旭远去才收手放下了纱巾。这时候顶短帷帽,纱巾只到颈部,并不影响她观察环境。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时不时看看街边摊位上的货物,在众人避让马车的时候,有人幢到了她的肩膀,轻声同她道歉的同时在她手中塞了一个纸团。

宁遥心下一惊,立刻警惕的看向四周,方才幢到她的人已经淹没在人群中,而四周也没有监视自己的视线。宁遥不动声色的在一家花茶铺坐下,同小二点了壶花茶,正准备看手中的纸团,便有人坐在了她旁边。

那人戴着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以内力传音,让宁遥别看那团纸条。宁遥心中警铃大震,不由暗中运力,手中的纸团化为齑粉,随风散了。店家端来了花茶,宁遥点头示意,也不顾身旁的男子,自顾倒了花茶喝了。

瞧见宁遥的动作,来人倒是颇感意外,甚至觉得宁遥的行为很是有趣,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竟真的不看?”

来人声音低沉,异常沙哑,犹如鬼哭,叫人心悸,

“无非还是试探奴的手段罢了。”宁遥语调平常,满是不屑,“既是为了试探,此刻必然有人注视着奴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不管是谁想试探奴,对方都会知道奴做了什么。”

“你不怕我杀你?”

“你不会。”说着,还不等那人反问,宁遥又接着道,“从奴同高旭分开到现在,你跟了一路。若想杀奴,你有很多机会,可你都没有这么做,所以,你不会杀奴。”

注:螺钿五弦琵琶原型为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直项。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出自唐·曹松《己亥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

中国古代东京现多指开封,但洛阳是第一个被称为东京的,所以这里说东京是洛阳。跟小日子完全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