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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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良见面之后没几日,韩晋便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身处将军府后,立刻便让人去请宁遥,样子十分的急切。
宁遥实在不觉得韩晋还能醒过来,毕竟当时他伤得实在太重,好不容易熬过了危险期,如今转醒,实在是令人惊讶。
即便是醒了,可韩晋的状况还是差得很,宁遥看着他拖着虚弱的身体交代自己事情的模样,耳边的话语和眼前的人,竟不知不觉间与数年前的那个冬日里叶钊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同样是在冬日,彼时冰冷的山洞里仅有一盆将熄未熄的炭火,寒冷入骨,而如今的房间里,多盆炭火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
一定要救活韩晋。
这是宁遥给自己下的命令,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也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其实当年,若不是被困在的雪山里没有药材加之条件恶劣,否则凭她的医术,叶钊根本就不会死。以她的医术……
若连想救之人都救不了,她学医又有何意义?
十数年前,一场瘟疫席卷北方,越国虽地处南方,可北境却未能幸免。那是宁遥第一次面对死亡,当初她站在城墙上,看着墙外尸横遍野哀嚎漫天,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那是堪比战争的惨状,无论是求医无门的齐国人,还是不幸染病的越国人,都被一堵城墙挡在了地狱里。
那时候,城里有些大夫不顾生死,只背了一只药箱,带了一队人马,便开始出城救人,病患先是开始暴动殴打大夫,后来便因病情加重只能躺在地上。再后来,便有医术高超的名医陆续赶往了北境。
宁遥无能为力,只能在名医要出城救人时拦住了她,说要拜她为师,学习医术。当时,那位名医曾问过她,为何要学医?
——我不想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时无能为力,我想救他们。
当时那位名医什么都没说,只看了她一眼,问她怕不怕,最后带着她一起出了城。
那是宁遥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全然无用,哪怕她还不懂医术,却也能做一些熬药照顾病患的活计。后来,宁遥在一堆病患中,与城墙上的父亲遥遥相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守护在居庸关。
后来疫情总算被控制住了,宁遥拜别了父亲,跟随师傅四处游历治病救人,后来,师傅遍尝百草修改药谱,最终积劳成疾。当时,师傅和她说,医者不自医。
那时,她只恨自己学医不精,救不了自己的师傅。
后来,叶钊病重,她恨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无能为力。
如今,无论如何,她定要救下韩晋性命。
“你当时所问三司会审一事,如今还想知道吗?”
“自然。”
“这些事,说出来不过凭添杀戮,我原本该带着这个秘密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可如今之局势,说出来或许能扭转乾坤。”韩晋闭目缓了缓,又睁眼道,“如今越国之局势,你是如何看的?”
“内忧外患。”
“何为内忧?何又为外患?”
“世人心盲,外戚专权,君臣无道,是为内忧。强敌环伺,而越国却鲜有能与之一战者,是为外患。”
“如此,何解?”
闻言,宁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何解?外戚专权,杀之?君臣无道,除之?强敌环伺,战之?
杀之杀不完,除之除不净,战之战不竭。说到底,这些东西的根源,无非利益二字。有利益,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就会有战争。
天机易算,人心难测。这似乎是个无解之题。
“唯利所屈,此乃人之天性,我亦无能为力。可若只是要解当下越国之危,却是不难。”宁遥看着韩晋,“昭庆公主已踏入越国疆土,西州储君此刻亦在越国境内,故而南西两国不会在此时乘机出手,而越国中,有能与齐国高昌一战之力的人,只有我。”
“兵部侍郎早年曾随陈将军镇守北境,对齐国与越国的交战手段如指诸掌,而你是南方人士,难道还能比黄将军更懂北境的局势?”
“正因为黄宥熟悉齐国与越国的战事,齐国也熟悉黄宥的手段,所以他不合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高昌的战术,而放眼整个越国,唯有我还从未与他交过手。”
“这是我的优势。”宁遥观察着韩晋的神情,“高昌手握齐国所有的兵权,而我手中只有镇南军。这是唯一对我不利的一点。”
“可经历西州一事,西北的军权于你而言,早晚是囊中之物。”
“您也说了是早晚,现在还不是我的,就会有变数。您也该知道,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盯着西北的军权。再者,想必您也很清楚,只有镇南军和西北军,还远远不够。”
“你还想要镇北军?你……”
“所以,我需要知道当年三司会审一事,来决定我究竟要不要动手。若无镇北军,此战必败,此战若败,越国危矣。”
“你如此眼界谋断,当年三司会审一事,想必早已有了自己的推断,找我确认,不过多此一举。”韩晋浅笑道,“你既如此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又何妨?”
“当年居庸关一役,第一份战报发至长安,圣人便派了右相带兵前往援助,可后来,越国连丢数城,镇北军退至居庸关,没多久便传回了镇北军判国的消息。”
“圣人大怒,连下两道御召,要求右相彻查此事。后来居庸关一役以越国失败求和告终,最后,议和书协同陈牧通敌叛国的铁证被黄侍郎送回长安,人证物证具在,圣人当即便下令直接处死陈牧,诛九族,由右相押送其尸身回京。”
“此案由陛下亲判,又由右相执行,直接绕过了三司,故而三司并无相关的记载,便是连着兵部也没有,唯有史官执笔将其载入了史册之中。”韩晋叹了一口气,“世人皆以为此案是经由三司会审后得出的结论,却不知,三司会审不过一个幌子。”
“史书记载,原镇北军陈牧于明德一十四年,居庸关一役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后伏诛于云台之下,悬尸三日,以作惩戒。其女纵火潜逃,三日后于幽州被擒,其子流放于北海。”
“伏诛于云台之下?”宁遥眉头紧皱,语气里却满是轻蔑,“伏诛,哈,他们倒是会用词。伏诛于云台之下……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一刀便将人的头颅砍下,这也叫伏诛?”
“当时的情况,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刚问出这话,韩晋当即默然。能知道如此清楚的,无非就是当时在场的人,而依照年龄来推断,唯一符合条件的答案,便只有一个。“你……你是!”
“哈!”韩晋轻笑了一声,瞬间豁然。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难怪宁遥想查当年的事,“不管你是谁,都不重要了。当初镇北军一案,是张家奉旨彻查的,镇南军一案易是如此,只是后来,镇南军出了一个变故。”
“那个变故,是我?”宁遥皱眉道。
“不错。”韩晋点头应道,“当时镇南军叛国一案已被定音,可没过多久,你却带领着早已经叛国的镇南军大败南国,将失地尽数夺回,后又举兵北上,直逼长安。当时人人都以为你要起兵谋反,却不想,你只是逼迫圣人封你为官,还扬言说要替镇南军平反。”
“对此,御史大夫又是如何看的?”
“镇北镇南两军一事真相纠结如何,我不清楚,可如你所言,眼下越国之微,确实只有你能解。”韩晋眉头紧皱,“此案虽说是由张家负责,可到底是由圣人决断的,你若要翻案,首先要做的便是对付张家。”
“张家早年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刃,只是如今,这把刀已经威胁到了主人的安全,不管你怎么做,最后都会背负骂名。”
“我若在乎名声当初便不会带着镇南军挥师北上。”宁遥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案前,“这药一日一粒,待药服晚之时便可痊愈。我已经查到了刺杀你的人,若是需要,我可派人护你周全。”
说罢,宁遥起身朝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又被韩晋喊住。
“丫头,若你……若你真的是……”
不知是谁家娶亲路过,一阵炮仗声过后,敲锣打鼓的声音便渐渐近了,迎亲的队伍吹着喜乐,宁遥看着韩愈的嘴唇张合着,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韩晋被秘密送回了府中,皇帝听闻消息,立刻派了人前去慰问,又让太医前去为其检查。一月后,韩晋痊愈,南国前来和亲的昭庆公主也即将抵达长安,就在众人一心忙着为接待公主做准备的时候,韩晋却向皇帝上了奏折,上书乞骸骨归乡,皇帝大悲自是不允。可实在抵不过韩晋一再乞求,最终答应了他的乞求,并派兵互送其一路归乡。
又半月,昭庆公主抵京,皇帝亲自接待,为其接风洗尘。长安城中似乎也忘却了先前的那些不美好,再次显露出它的繁华,可就在昭庆公主抵京的第二天,韩晋在归乡途中遇流寇所袭,于幽州被害的消息便传回了长安。
一时间,长安城中又是流言四起,其中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便是韩晋为何会死在幽州?
世人皆知韩晋是江南人士,归乡必然是一路南下,为何会半路转道前往幽州?再者,就算遇到流寇,他身边有皇帝派去护送他的一队人马,怎会如此轻易便没了?
韩晋之死传回长安,皇帝听闻后伤心欲绝竟病倒了,为此还罢了两日的朝。张府门口也挂上了白灯,府中人人着素衣,又停了一月荤腥。到底是张群的恩师,张群为此做到如此地步,宁遥是没想到的。
可仔细想想,张群这个人,不管背地里再如何心狠手辣,却总以德重恩宏的儒雅模样示人,在长安颇有声望。如此看了来,他会做到这般地步,倒也不足为奇了。
夜里,月明星稀,清风徐徐,照得张府祠堂前的小院异常的明亮,树木的影子被月亮投在地方,明明美得如同一幅画一般,可映着白烛素灯却又偏偏生出了些可怖的感觉来。张群身着素衣,跪在一个火盆前,对着一块无名牌位焚烧冥镪。
他的表情有些哀戚,可目光里却是一片寒意。
他最敬爱的老师死。人不是他杀的,虽说他想过很多次,可那到底是他的恩师,如果没有韩晋,便不会有如今的自己。虽说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只有死人,才能带着那个秘密永远消失,他虽无数次动过要杀韩晋的念头,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可韩晋还是死了,死于他人之手。
“老师,您就永远带着那个秘密,到地下去吧。”
韩晋被宁遥所救,不管他最后同宁遥说了些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韩晋都会永远守着那个秘密。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手中永远都有一张底牌。
深夜,宁遥的书房中还染着灯。四周寂静无声,宁遥看着桌上的锦囊陷入了沉思。当时韩晋同她说的那些话,虽说叫她吃了一惊,可确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当初负责彻查镇北军一案之人是右相这件事是人竟皆知的,可韩晋为何要说,这是个秘密?莫非张群其实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始作俑者其实另有其人?
宁遥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忽然便想起了之前林良的话。
——她虽饮鸩,却并非自戗。
——我本该,带着这个秘密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因为你要对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敌人。
——此案由陛下亲判,又由右相执行……
一时间,宁遥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困惑,都在这一刻得以开解。原来如此,原是如此,到底还是她太过狂妄自负,才导致自己一叶障目,竟看不透这局!
她以为她才是执棋者,却不想,自己居然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