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她的筹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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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界一百十九纪末代下甲子戊寅年二月初四,凭川殿少殿主凌潋终于迈入元婴期。代殿主华章真人大喜,宣布将凌潋与其子盛居清的婚事提上日程。凌潋与盛居清虽早有婚约,却也只是在他们刚迈入金丹期时行过婚前六礼中的前二礼,纳采和复采。而如今,时隔两百余年,后四礼及结契礼才终于得以接续。
礼程很快就被确定并对外公开。至此,外界一度议论纷纷的关于少殿主与未婚夫早已各寻新欢并决定解除婚约的传言终于消停了下来。当下聘礼和备妆礼于三月末接连隆重举行,这对未婚夫妻神色自然,姿态亲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仍有流传的关于两人感情不和的传言也显得荒谬可笑。
下聘礼和备妆礼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仅邀请未婚夫妻亲密家人朋友的小规模仪式,即便是对于凌潋和盛居清这两位公众人物而言,于这二礼中受邀到场的也只有凭川殿、罗氏、彭氏的主事人物,以及来自其他四世家七大派的出众同辈子弟,寥寥不到百人而已。金睛子与言蕴师姐,文熹师兄亦代表凌意文宗参与了其中——金睛子在修炼上和仕途上的成就无可置疑;文熹师兄处于宗门管理高层;言蕴师姐相较而言没有那么突出,但掌门弟子这一身份就已经给了她出席的资格。
席中金睛子亦见到了很多熟人,比如韩令邱欲迟,王醴彭吉星。彭吉星自上回和金睛子燕除夕共同游历过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金睛子,这次看见她,高兴地上前来跟她打招呼,要和她坐在一起。
“还真是好啊,青梅竹马。”看到凌潋和盛居清身着相配的礼服出现时,彭吉星羡慕地说,“我怎么没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未婚夫呢?就算不是未婚夫,有个朋友也好啊。”
“那我还是更支持自由恋爱。”金睛子注视着凌潋和盛居清相挽的手,轻声道,“就算为你定下婚约的人是全心在为你的幸福筹谋,姻缘这种东西也是算不准的。更何况,提前定下婚约的目的通常也不会那么单纯。”
“他们不就挺好的?”彭吉星指着金睛子正注视着的两人,轻松地道,“结契礼就在六月份吧,时间还挺紧的。少殿主一结婴就急着办结契礼,想必是他们之前等得太久了。”
“是啊,挺好的。”金睛子喟叹道。若她不知道凌潋心中正计划着什么的话,或许她也会觉得这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会一起走向圆满的结局吧。
她相信他们最终都能得到圆满的结局的,但或许,不是和彼此。
距离凌潋要求她行动的日子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让凌潋费尽心思将永兆城主之位留给她,此前又对她郑重交代的,说起来也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任务,不过论及其重要性,倒确实值得认真对待——凌潋要她将盛居清送离凭川殿。
其道理很简单。要想继承殿主之位,凌潋就不能不结契,而要想在继位后摆脱代殿主的控制,凌潋就绝不能与盛居清结契。可两人的婚约乃凌潋的父亲前任殿主所定下,轻易不可废。凌潋若想要和别人结契,盛居清就必须消失。
说起来其实把盛居清杀死才是最保险也最方便的做法,这也正是任不谦一直主张的方案。任不谦会支持这个方案,在金睛子看来,除了理性的考量外也不能说没有他的私心。他显然很不喜欢凌潋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若是有合适的理由把盛居清给弄死,任不谦决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凌潋却坚持要把盛居清保下来。也是,即便不是爱人,盛居清也是凌潋青梅竹马的玩伴,在很长时间内,还是凌潋唯一的玩伴。即便凌潋一向感情淡漠不重情义,在有其他方案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她也做不出把盛居清杀掉的事。
如此,想要让盛居清消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失踪了。而且,这失踪必须是彻彻底底的失踪,因为只要盛居清还有被找回来的可能,他和凌潋的婚约就没有妥善的理由废除。而金睛子,便是让盛居清彻底消失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而她已准备好了一切,只待那晚到来。
四月廿日下午,金睛子在城府大会结束后,面露疲惫地推拒了地部主部来城主府与她细商公务的提议,声称自己身体抱恙,要早早回去休息。然后,她又对会议厅里尚未散尽的众人说,前几天她要求大家写的个人工作报告,各堂堂主收齐后,可以于明日上午辰正之后交到城主府一楼前堂的桌子上。她明天上午或要继续休息,就不下楼一一接见大家了。交代完这些后,她又强调了一下“一定要堂主本人来交”和“一定要在辰正之后来交”,咳嗽了两声,便回到了城主府。
此后半日她便一直留在城主府内,直到寅初,才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城府,在寒凉的夜风中朝星台城的方向快速飞掠而去。
她在熏湖东南畔停下。熏湖东南畔这块石滩凌乱的偏僻之角并未被划在星台城内,平日便鲜有人至,此刻更是一星灯光也无,只有一轮淡淡的下弦月坠在西天,在沉沉水色上堪堪映出些许摇曳的暗光来,像是从湖水的袖口中反复出没的匕首。
金睛子对黑暗无动于衷。步速不变地,她穿过湖畔那生长疯狂的树林,行至一处微微伸入湖中的小三角洲上。然后她俯下身,在一块大石下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捻着那看不见的绳索似的东西,金睛子缓缓往上一拉,一条小小的水舟便应之而出,幽幽地浮现在了水面上。小舟仅由一层水壁组成,在夜色笼罩的湖面上几乎隐形。金睛子踏入其中,小舟便连同金睛子的身体一同彻底隐匿在夜色中了。
湖畔又重归于黑暗与平静,仿佛一个人都未曾来过。
然而此刻的金睛子却已驾着水舟疾驰在了浩渺的熏湖之上,直往星台城内而去。水舟轻盈至极,一丝淡淡的灵气便足以将其驱动,速度虽不及御剑,却也足以让两侧的树影在视线中模糊。且,不似御剑多少会发出风啸声,水舟是静默无声且了无痕迹的。它与湖水本身融为一体,故而既留不下涟漪,也荡不起水声。若不借助特殊手段,无人能发现湖面上竟有一小舟快速掠过。
她就这样疾驰至星台城内一处码头附近,倚靠在舟中望着天空,静候着一艘飞舟的到来。
如若你也像金睛子这般于凌晨时分静静凝望乾坤界深远浩瀚的夜空的话,你会发现这片夜空即便是在这个时刻也并不那么宁静无波。漫天星辰织就的闪烁暗纹之上,时不时便会划过一两艘飞舟,一两柄飞剑。夜间出没的生物亦不少,不过其中金睛子叫得出名字的,就只有穿行在絮云之间的云条龙,以及成群结队出现、发着微微亮光的萤鱼鸟。
她知道自己今晚亦是这不平静的夜空中的一员。是一道代表着剧变的,却在当时显得微不足道的黯淡流光。
寅初二刻,金睛子等待的飞舟出现了。飞舟似因某种故障而迫降,下落速度很急。在码头附近落地后,驾驶员便急急拿着维修工具走出了舱外,打开飞舟侧盖,开始忙碌。金睛子知道这是一个象征着一切正常的信号,于是驱舟靠近岸边,伸手在水面上触碰了几次,泛起了一阵不大的涟漪。驾驶员的眼神在那圈涟漪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放下维修工具回到舱内,再度出舱时,便多扶了一个披挂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那身影显然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中,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都倾倒在搀扶他的人身上。
见两人来到湖边,金睛子又伸手点了几下湖水,以示意自己的位置。那人点了点头,将那个黑色的身影朝舟中推来。金睛子一把将他扶住,让他倚靠在了小舟的另一端。
那艘似因故障而中途停下的飞舟很快便重新起飞,朝远方而去。金睛子亦轻捻了一个指诀,小舟很快就重新滑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