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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人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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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事要追溯到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辛亥年八月十七日辰正一刻上隐门肃水真人识海中产生的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并不邪恶,但也不怎么高尚——他有些促狭地计划带着刚刚筑基的徒弟去拜访老朋友渠光真人。

要知道肃水真人的徒弟韩令可是一个难得的剑道天才,筑基时年仅二十三岁,而当时八大派弟子平均的筑基年龄在二十九岁左右。不过这样的天才,虽说难得,但放在整个长生的角度来说却也不算稀有,毕竟长生是那么大的地方。一般来说,八大派有名望的高阶修士座下,总会有一两个天才。而这便是渠光真人的痛点。

凌意文宗的渠光真人从四百余岁开始收徒,共收了四个,这四个徒弟又分别收徒,已经先后给渠光真人添了十个徒孙。然而这十四个徒子徒孙着实不争气,资质一般的再怎么努力也没能创造奇迹,资质极佳的不是处处错过机缘就是懒惰成性,虽说几个最小的徒孙还有点理论上的潜力,渠光真人培养天才的热情却已基本磨灭。肃水真人所得意的,不仅是他座下出了一个天才,更是因这个天才是他一千两百余岁才收的第一个徒弟。

是以他产生了之前所说的那个促狭念头。肃水真人看似从容不迫,真正想到什么的时候,却总是毫不犹豫地去做。正如他这一次一时兴起带着徒弟去打击渠光真人,正如他六百年前头脑一热去劝说当时堕入魔道的渠光真人回来,结果被六亲不认的渠光真人咬掉一根手指。那根手指早已在丹药的辅助下再生,但多年后渠光真人重返正道,两人再次一同吃河蚌,吃炒灵草,吃麻辣烫的时候,肃水真人还不忘时不时伸出那根曾遭劫难的手指,以增加自己白吃白喝的筹码。

总之,未等肃水真人回忆完这段往事,他就已经带着徒弟出现在凌意文宗的山门口了。他在值守弟子处出示了自己的仙籍牌,又轻车熟路地御剑来到翠微峰顶的禁制外,礼貌地等渠光真人为他打开禁制,又大摇大摆地拉着徒弟走到了她跟前。

“一个月没见了,渠光。”肃水真人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我几年前收入门下的那个不成器的弟子,之前一直没筑基,也不好意思叫他来拜见你。一直到今天早晨,才承蒙道祖垂鉴勉强筑基,他如今却已经是……韩令,你今年几岁来着?”

韩令打心眼里不愿配合,但师命难违,他还是低着头说了一句:“二十三岁。”

“啊!对,就是二十三岁!唉唉,至少也不算是太丢人……”

渠光真人冷哼一声:“胡肃水,你若是来欺我翠微峰无人,那我们现在就去打一架。”

肃水真人正色道:“这怎么会呢!渠光你几年前不也得了一个天资卓绝的徒孙吗?有一对罕见的虎睛,我们外人都叫金睛子呢。你看,年纪轻轻的,连道号都叫响了……”

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有筑基。是的,渠光真人很确定这是肃水真人的潜台词。但她也乐得装作没听懂,干脆礼尚往来地夸起韩令来,还送了他瓶丹药当做见面礼。肃水真人就喜欢别人夸他徒弟,终于不再挑衅渠光真人。两人边聊边走进了会客室。

韩令见无人管他,便自顾踱开,欣赏此处美景。凌意文宗与上隐门分据镇元山两头,凌意文宗的地势更低,位置也更近海,是以漫山苍翠,灵秀其蕴。而上隐门绕长生第一高峰上征峰而建,山脚多针叶树,山顶是清一色的白雪皑皑。十年前他刚入门时还觉其奇峭清高,这十一年小上征一遍一遍地爬下来,当初的感受已经被磨得一点不剩了。

师父为了今天这短短几句话的炫耀,这些年可没少折腾他。爬小上征、听道、练剑、打坐修炼……每天的日程安排叫他娘看了都差点想把他接回家。但至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边想边四处张望,最终在崖口选了一个位置站定。这里望出去能看到连亘的青山和半山腰的一座金顶小殿,视野的右侧隐约可见几座浮岛和长桥。韩令认真地记忆着这幅画面。

突然间他听得渠光真人惊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错,应该是她!胡肃水,我最小的徒孙筑基了!”随后便见渠光真人化作一道遁光冲向那小殿的方向,几乎在同时韩令也感受到了一阵微乎其微的灵气波动,那波动细小却特殊,刚刚筑基成功的韩令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筑基最后阶段产生的灵气漩涡。

他有些惊奇地看向小殿,心想师父这回可是碰了一个硬钉子。

肃水真人也不知何时走出了殿外,拍拍韩令的肩膀,嘟囔道,“刚刚还暗讽她那个所谓的天才徒孙尚未筑基来着……莫非我已接触到天道卜算的门槛了?”

不久,渠光真人就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修落在了肃水真人和韩令的面前。她生得清秀端庄,一双虎睛泛着隐隐的金色。那金色很淡,在千篇一律的黑瞳中却也已足够特殊。韩令知道这就是金睛子。

“啊,肃水。”渠光真人风度翩翩地说,“这是我最小的徒弟几年前收入门下的那个不成器的弟子,之前一直没筑基,也不好意思叫她来拜见你。一直到刚才,才承蒙道祖垂鉴勉强筑基,她如今却已经是……丫头,你今年几岁来着?”

和之前肃水真人一样,渠光真人显然是知道金睛子多少岁的,这声问怎么听怎么刻意。金睛子拱了拱手:“晚辈不才,已虚度二十一年矣。”

韩令注意到师父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起来了。

虽说文修筑基的平均年龄比剑修筑基略低,金睛子与韩令一比也只好不差。渠光真人心心念念的天才后辈,终于在肃水真人好不容易攒足资本借题发挥的时候横空出世了。

渠光真人此刻心情好极,笑眯眯地替金睛子向肃水真人讨见面礼。肃水真人这次出门拜访本是准备替徒弟收见面礼的,哪里准备了送出去的见面礼?最后只好尴尬地掏出一块浅金色环形金属扔给金睛子。金睛子不偏不倚地接着了。

“快谢过肃水前辈,”渠光真人笑道,“肃水前辈是师祖的老朋友了,常来我们凌意文宗蹭吃蹭喝的。还有这位,是肃水前辈的得意弟子,出自云台韩家。小子,你叫什么?”

“晚辈单名‘令’字。”韩令说。

“哦,对,韩令。你爷爷是韩平渊是吧?我金丹期的时候出门游历认识了他,当时我们还结伴同行了几日。”渠光真人回想着说。然后她又轻轻拍了拍金睛子的背:“我这位徒孙呢,是凡人出身。姓段,名子矜,呃,矜持的矜。凡人出身不容易啊……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筑基了。”

肃水真人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来,你们两个小辈也认识一下吧。都是同一代的佼佼者,以后碰到的机会可多了,说不定八百年后你们还会一起登上列星榜呢。”渠光真人抚了抚广袖,总结似地说道。韩令和金睛子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金睛子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韩道友,幸会。”

“段道友多礼了。”

肃水真人在旁边突兀地咳嗽了一阵:“接下来没什么事了吧,渠光?我突然想起来,掌门师兄找我有事来着。”

渠光真人眉眼弯弯:“找你有事啊?快去快去!”

肃水真人也不多话,带着韩令御剑而去,两人的背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云雾中。而渠光真人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意犹未尽地讽刺了好一阵。金睛子则在一旁仔细研究肃水真人给她的东西。她猜想这可能是件法器,试着探入神识,这东西却毫无反应。她很快放弃了自己琢磨,打算问问师祖。

“呃,师祖?”金睛子趁渠光真人停下来喘气的当儿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待渠光真人回头看她,她才双手托着肃水真人给的见面礼又道:“徒孙孤陋寡闻,不知这法宝……是作何用途的呢?”

渠光真人见她连这个都不知道,顿时乐了:“什么用途?此宝可使鬼推磨,却又腌臜如粪土,你说这是什么?”

“这是钱?可……可徒孙入文宗六年,不曾见过。”

“哦,你们低阶弟子,平日基本上都用灵铢,不知道乾坤环和灵汇也正常。”渠光真人回到会客室,在桌前坐下,又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了三个小袋。她从第一个小袋里抓出了数个弯月形的薄金属片,从小到大一溜排开在桌上:“这是你最熟悉的,灵铢。有一铢、五铢、二十铢、五十铢、一百铢、五百铢的面额。五千个灵铢合一个乾坤环。”

她又打开第二个小袋,拣出三个颜色不一的金属环来:“这是乾坤环,浅金色的是一环,红铜色的是十环,黑色的是一百环。一千个乾坤环合一个灵汇。”

最后,渠光真人从第三个小袋中拿出了一块银白色的金属,其形状颇像凡间的元宝,在光线下闪烁着异乎寻常瑰丽的色彩:“这就是灵汇了,没有其它面额的。”说完就迅速把灵汇放回袋中。

金睛子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反复看了看手上浅金色的乾坤环:“所以……所以肃水前辈给了我五千铢?”

“一环而已,对师祖这个修为来说不算什么的。”渠光真人摆摆手道,“对你倒是一笔小小的横财。进入筑基期之后要用到钱的地方就多了,用这点钱给自己搞身行头,弄个好一点的法器,别给师祖丢脸。你这一筑基,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着呢。”说起这事,渠光真人又开心起来。她嘉奖地拍拍金睛子的后脑勺:“你今天筑基,给师祖挣了好大一个面子,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师祖开口!”

金睛子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斟酌着说:“徒孙厚颜,想向师祖讨一样法器。”

“哦?法器?你惯用什么类型的法器?”

金睛子赧然:“徒孙还没有法器……”

炼气期的弟子主要时间都花在学习和修炼上,但筑基以后,法会就越来越多。所谓法会是一群修士通过斗法一较高下的活动,简单点说就是比武。而斗法自然不能缺法器,可弄到一件品阶又高又适合自己的法器实在很难,有时候甚至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渠光真人心下了然:“是这样啊。我这儿好像还真有一件适合你的法器,你稍等片刻,我去取来。”不久,她便从屋里拿来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银色扁匣。这扁匣一面开口,侧面有用于固定的勾、环。渠光真人两指伸入开口,似是拿住了什么,再一抽,就抽出一把湛如秋水的窄剑。

金睛子这回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了,看得目瞪口呆。

“此剑为我数百年前所得。虽然品阶对我来说不够看,但这剑鞘的设计着实巧妙,我就带了回来,打算日后送给小辈。”渠光真人又把剑插了回去,“你现在用它倒是正好。横竖我们翠微峰的传统就是用剑。”

“用剑?”金睛子不解,“我以为只有剑修才用剑。”

渠光真人一笑:“你以为剑修和其他修派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用剑吗?那你可想得太简单了。剑修到了肃水真人这个境界,拿一片竹叶都能有致命的剑气,本质不在于剑本身。文修用剑,说到底看重的也不是精妙的剑法,而是那股文势。在法修中也有不少用剑的,玩法和剑修、文修也都不同。”

金睛子接过那剑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以前以为师兄练剑只是为了锻炼体能而已,如今看来却是有更大用处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师祖,那这把剑能当飞剑用吗?”

“飞剑?这你还是另买吧。虽然理论上剑都有法器和飞剑的双重功能,但控剑而飞需要非常强的操控力。特制的飞剑弱化了剑作为法器的功能,强化了飞行的功能,要容易驾驭得多,价格也比法器剑便宜不少。”渠光真人说,“当然,等你修为高了之后,控剑而飞就不成问题了。”

她看了看金睛子,又叹了口气:“你是凡人出身,起点和资源比不了韩家那小子,但所幸资质极佳,你不要辜负才是。”

金睛子点点头,又迟疑了片刻:“师祖……”

她刚出声就被渠光真人打断了:“余下的都去问你师父吧。他也太懒了,连这些常识都没跟你说。”

金睛子讷讷地应了,边把剑鞘系在腰间边走上回半山腰的小径。山顶的禁制在她的身后关闭,金睛子回望了一眼,轻轻吐出了那句没有出口的话:“……其实,我不是凡人出身啦。”

金睛子不是凡人出身,当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对此就隐约有所认识。

这种认识和她那一对虎睛没有必然关系。多年以后金睛子知道,虎睛的成因无非是基因突变,在凡人中也偶有出现。她的认识并不来源于某一特定的事件,而是无数细节的累加。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庚寅年,金睛子于凡间贵族中出生,得名子矜,后得字才拙。父亲段存远位高权重,除父亲外,段家还有多人为官,一时权倾朝野。

金睛子自幼聪颖,在诗词歌赋上,更是早早显出了过人的天赋。两岁可诗,八岁能论,十一岁上一发不可收拾地写起了小说。然而就在那一年段家遭满门抄斩,金睛子则被一炼气修士所救,从此走上仙路。

新皇以雷霆手段扫除段家令举国拍手称快,毕竟段家不是什么清白人家,家主段存远凭借权术上位,是后来的历史所公认的、不折不扣的奸佞之臣。

金睛子不在乎什么奸佞不奸佞的,在她眼里父亲就是父亲,是视她如珍宝的父亲,是亲自教她为文作画的父亲。金睛子四岁时失去了母亲,父亲是她绝大部分情感的寄托。母亲离开得太早,除了满腹的疑问外,什么都没有给金睛子留下。

母亲晏氏并非皇城人士,父亲含糊地说她是南方的贵族。然而这一说法颇没有根据,因为金睛子从未见到过母亲那边的亲戚。她曾在父亲的书房找到过一本记录全国名门望族的书册,上面也并未提到晏家——父亲的书房是任金睛子来去的。

母亲的死因也十分蹊跷。她死前并未患病,身体上也没有外伤或中毒的迹象,几乎是莫名其妙地就暴毙了。金睛子踏上仙路后才知道,修仙之人的内伤根本不是凡人看得出来的。

是的,她的母亲来自修仙界。

而引她上仙路的那位炼气修士,正是受惠于她母亲遗物的废太子李百闻。

李百闻在金睛子八岁时遭到废黜,走投无路之际,段存远突然出现,将一锦盒递至他手中,锦盒流光溢彩,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此为仙界丹药,凡人服之,也可成仙。”段存远说。实际上那颗普通的洗髓丹只能洗出凡人的修炼资质,距离“成仙”还很遥远。但段存远身为凡人,不通此间道理,只以“成仙”称之。

“为什么?”李百闻既惊且疑。

段存远一叹,说起了他来自仙界却不幸早逝的发妻和那个原应属于仙界的女儿。他说李百闻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等时候到了,把我的女儿引上仙路,送她去八大派——明霞说她的资质足够去八大派的。

明霞是晏氏的名字。

至于来自修仙界的晏明霞为何会下嫁凡间,为何身为寿数远超凡人的修仙者的她会无故猝死,为何段存远不自己服下那颗仙丹而是要把一切交给李百闻,段存远并未提及。他只用眼睛逼着李百闻要他发誓,发誓日后带金睛子上仙路,发誓把晏明霞的仙界遗物交到金睛子的手里,发誓送金睛子去八大派。于是三年后李百闻带走金睛子。

也许段存远在当时已经意识到了段府终将到来的衰败,甚至是覆灭。为官十数年,他聚敛财富,欺上瞒下,坑害忠良,唯利是图,在朝堂上左右逢源风生水起,做的这唯一一件好事,救李百闻一命,却成了段家的催命符。

新皇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段存远赠废太子洗髓丹一事,便也想从段存远处得到一颗。凡间帝王固然荣华富贵,哪比得上逍遥仙界长生不老来得更有吸引力。然而段存远已经把晏明霞所有的仙界之物给了李百闻,又怎么拿得出第二颗洗髓丹?新皇大怒,为了那颗莫须有的洗髓丹抄了整个段府,更以勾结废太子的罪名抄斩段家满门男丁,女眷则悉数入掖廷为奴。

这些都是金睛子在李百闻那里知道的。李百闻带走了金睛子,给她讲了这些,又把晏明霞留下的储物袋交给了她。——储物袋是在修仙界广泛使用的一种空间法宝,形体很小,内部空间却奇大。月余后金睛子顺利入道,生涩地操纵着灵气打开了储物袋,令她失望的是,储物袋内部东西不多,只有几百个灵铢、一些符纸阵盘之类的修仙界基本生活工具,以及一封母亲留下的信。这封信措辞含糊不清,只提到自己原是修仙界中人,后来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修仙界,而金睛子身上有着修仙者的血统,应该回修仙界走出一条路来云云。

没有提自己的出身或门派,没有提下凡的缘由,金睛子的满腹谜团,在李百闻带她讨生活的四年中,到她十五岁被凌意文宗无妄真人收入门下,直至如今筑基之日,都仍未解开。

金睛子胡思乱想着朝秋声殿走去。秋声殿便是山顶上看下来那金光闪闪的小殿,为金睛子的师父无妄真人及其道侣所居。金睛子和师兄则居住在秋声殿的偏殿中。

秋声殿仿凡人宫室所建,飞檐翘角金碧辉煌,很有无妄真人一向夸张的个性特点。无妄真人如今近四百岁,百年前在翠微峰主峰山腰处挑了一块后靠岩壁前临悬崖的地方建了秋声殿,说是要在这里听传说中的“秋声”。金睛子不知道悬崖下蝙蝠凄厉的叫声和格外响的山风声到底算不算所谓秋声。不过师父高深地说只要心里有秋声就能听到它。

趁金睛子缓步下山的时候我们可以好好看一看她了。正如很多人,比如韩令,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金睛子的气质端庄清冷。她天生是文人的模样,略长的鹅蛋脸不圆不尖,饱满的额头上生了一个清晰的美人尖。美人尖下是弧度偏平的眉,眉下那双泛着金色的虎睛外眼角微微上扬,让她一贯淡然的目光带上了些许伏虎的盯视感。她的鼻梁低而轮廓柔和,人中的凹陷并不明显。然而唇形却丰满似桃叶。金睛子爱自己的相貌,却不爱对之加以装扮修饰,或者说在她看来,不加修饰反而是一种修饰。在凡间时便饱读诗书,金睛子把古代圣贤的“安贫乐道”当做一种优越的标志。因此她几乎是刻意地穿着朴素(几乎只穿灰白色),饮食清减,离群索居,给自己营造一个半遁世的狷介形象,并也如她所愿地成功了。

如今独自走在到处都是“秋声”的山路上,她的神态就明显柔和了许多。这种更接近她本身性格的平易是她不愿意轻易展现给外人看的。小时候她是早慧的贵族千金,如今又是入派时就以才华横溢闻名的天才修士,金睛子觉得自己理应孤傲一些。然而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她不顾及这么多,她闲闲将双手插入两侧口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走着走着,脚步都有了节奏。而当林木渐稀,小殿的颜色愈发清晰地浮现于眼前之时,她又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容色,快步走进主殿去见师父。

五年的师徒做下来,金睛子在师父面前虽无那么多刻意之举,但也未达完全放开的程度,尤其是当师娘也在场的时候。师娘碧涵真人来自鉴水阁,在和无妄真人的道侣关系中处于强势的一方,即便已经相处了五年,金睛子见她还是有些怕怕的。

殿外的台阶上,地沟龙阿蹲正翻着肚皮晒太阳。阿蹲是师父师娘结婚时开始养的,比金睛子还大四十来岁。金睛子微蹲下身轻轻抓了抓它肚皮上软软的淡黄色鳞片,阿蹲知道是金睛子,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滚到离她更远的地方去了。金睛子跨过门槛走进主殿。

她刚进去就碰上正朝外走的师父。师父看到她,即刻用还没有跨出去的左脚把自己的身体拽回来:“刚才你师祖叫你去干什么?”

“呃……见了师祖的一个朋友……”

“哦,肃水真人。”无妄真人转了转眼珠说,“我看到他带着徒弟过来,想必你师祖是拿你镇场子去了。”

金睛子点点头,又拿出了师祖赐的新法器。无妄真人边看边往回走,金睛子跟着师父走进殿中前厅,在属于她的右数第一把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