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二十三) 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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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宁静的几乎没有半点波澜,但它却不如平日里凝滞如同镜面,因而我的船能轻易的荡起水花。打着哈欠,我生疏的撑着船于海岸线上徘徊,帮将我赶回浪潮大人怀抱之中的圣杯大人做着巡视,要求确实要将那些被绯色的海风裹挟而来的人唤醒并使其游回那杯盏圣堂,但虎口夺食毕竟是危险的事,这正是为何我不敢松懈,远远地望见人来便开始呼唤圣杯大人。
虽然时常会被证明是草木皆兵,随后我便会被早已不耐烦了的圣杯大人训斥一番,但我可深知比起独自面对浪潮大人可能的怒火,让他还算是有几分忌惮之人挡在前面总是更好的,至于这挡箭牌也对我产生了愠怒?至少当前我们是盟友,但凡知道分寸的人都不会在此刻折自己的臂膀,虽然我并无那么大的作用,但哪怕是切下一根手指在焦灼的战局中都是致命的。
不过眼下他们二人可都有些着急了,丝毫无风的海面便是证据之一,自然浪潮大人因为不断侵蚀的毒素而衰弱亦是一方面的原因,而且那带来风浪的虹蛇也许久不曾造访,但更有可能的是,浪潮大人此刻已然发了狠劲,将那些绯色的,殷红的,甜腻的,咸腥的海风均以送到了自己的指尖之外,作为他手指的延伸,每一阵海风理应都能为他取得一份新鲜的口粮。
而圣杯大人委托我做的便是将那些口粮送回他们原来应在的地方,以免恢复了力量的浪潮大人卷起海啸将那杯盏打翻吞没,形势说起来还是对圣杯大人更有利才是,因为这么多天来我只见到了海岸线在消退而非侵染更深,但圣杯大人却每日都斥责我更多,我能够感受到她的烦躁,于是我便想起了那日渡鸦先生与她那关于堤坝与洪流的对抗,或许此刻亦然如此。
圣杯大人在化身吞噬一切的洪水时可谓得心应手,但若是反过来担任堤坝可就有些力有不逮了,而更糟糕的是,浪潮大人虽然此刻病恹恹的,绯色侵染的速度大打折扣,但我依旧能够从游鱼聚集的速度与顺着洋流划出的圈层看出其宁静海面下每日都翻涌的愈发不可收拾的暗流。无论如何,浪潮大人总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海洋,因那本是由他自身的绯色染就。
若这样下去,或许当他一举冲破一切阻碍肆意奔流时,浪潮大人能够带走这海中与地上的一切生命。出神的注视着那些时而在我的脚下聚集成团,时而又于暗处将阴影拼凑成鲸鱼模样的鱼群,这段时间以来那条巨鲸的体型生长了数倍,且有一次我还在又一次悄悄接近浪潮大人时,在他的珊瑚丛中望见了好几条幼鱼,但它们已然能够流畅的甩着尾巴高高跃起。
那些形状与大小都与海豚相类的幼鱼起先伴着我的老伙计一同航行,在我抛下了我的锚后又排着队依次自我头顶越过,于是看到了影子之外它们真正身形的我意识到它们只是更小团的鱼群,或许它们有着与众不同的来源因此难以成为大鱼的器官,又或者它们只是那条巨鲸抛出的无数胃囊,每当饱餐一顿后便都会回到自己母亲的腹中,在反哺其母后又再度降生。
如此看来,我的努力无异于杯水车薪,微不足道,浪潮大人想来在这段时间内已吞噬了自己无数的孩子,或许还有不少不仅仅是自己的孩子的,因为我在那鱼群中看到了不少生的独特的,甚至可以说,凡是我曾见过的,无论于空中飞翔还是地上行走,甚至深埋地下的,一切生灵的头颅都能够在那些游鱼的尾部以上看到,这哪怕对我来说都未免有些过于怪异了。
至于圣杯大人,虽然她没有向我吐露半个字,但长期浸泡在甜腻之中并未摧毁我的鼻子,它依旧很灵敏尤其是在寻到被蜜渍腌透了的血肉味道时,因此我知道她应当也吞噬了我的不少兄弟姐妹。这不算出人意料,毕竟受到浪潮大人感召之人可不是简单的唤醒后带走可就能恢复如初的,一旦回到平日生活的熙熙攘攘之中后,他们便又会开始渴望安宁随后回到这里。
但,虽然我的记忆有些糟糕,可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再回来过总是令人感到奇怪的,联系到圣杯大人的反常,我猜她将那些被她称为孩子们的可怜人当做了饱满多汁的新鲜果肉,与她那无名但含有剧毒的新酒曲混在一起,酿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令人沉醉致死的殷红以对抗浪潮大人那止水如镜的绯色祥和。这两者我都曾有幸品尝,这就是为何此刻我犹豫不决。
平心而论,我本人还是更欣赏浪潮大人的酒品,诚然圣杯大人的在初尝时确实更甜腻且令人一见倾心,而我也与所有品酒人一般在初尝时便为其倾倒,甚至生起了若能畅饮致死倒也不枉此生的念头,而这句感叹我至今依旧不以为过。但它始终是太过辛辣了,我不喜欢辣味因为那总是伴随着痛楚,而教师先生们则直接告诉我说,辣味本就不归属味蕾而只是苦痛。
我讨厌疼痛,因此我讨厌一切辣味的食物,当然圣杯大人的美酒或许是个例外,她甜腻到足以麻痹我的神经,因此我会暂时忘却它为我带来的另一种不算舒适的体验,而更有时我甚至觉得,它美味到足以扭转我的认知,又或者那便是圣杯大人带着剧毒的酒曲的功效,我在体味痛楚时将其认作了无以抗拒的欢愉,但一切美好都会在甘醴尽数滑入喉中后戛然而止。
我知道我的味蕾与我一样总是想要将美味在口腔中停留更久,但我知晓一切甘美均是匆匆过客,强行逗留的后果只会让它们变得酸涩发苦,那可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可在面对圣杯大人的美酒时我总会忍不住犹豫上更久,因为我知道当我的味觉清醒过来,疼痛也就接踵而至,而我对它们实在极为厌恶与惧怕,恰如同我对那逝去的欢愉的更深渴求与无尽留恋。
而此时我除了对圣杯大人的杰作更为渴慕外,回味之中最多的反而是浪潮大人那在饮下后依旧停留于唇齿之间的馥郁甜香,而更妙的是无论此后多少次忆起,我口中都会溢出回甘的涎液,而我在此刻大抵正面带微笑的躺在如同摇篮般的船底,在浪潮大人的怀抱中轻轻摇动随后陷入一夜无梦好眠,而若是圣杯大人的作品的话,则多半是会带来猩红色的梦境的。
若要我评价的话,如果说浪潮大人的绯色是将我们内心深处的渴慕挖出并使其得到满足的话,圣杯大人的殷红便是挖掘的太深,以至于伤到了血肉肺腑,以至于有些过犹不及?不,那可不对,苦痛乃是苦痛的事,欢乐可是从来都没有什么适度的,至少我在品尝过圣杯大人的佳酿后,再次贴于海面畅饮浪潮时,可不会觉得什么恰到好处只会觉得寡淡无味难以满足。
唉,想来浪潮大人也知晓了这一点,比起从前偶然的撩拨,他如今才是对我真正不理不睬呢,也许从我没有听从渡鸦先生的忠告擅自酗酒那日起,我便已然被断绝了后路,而那又能怪得了谁呢?自然不是怪他更不能怪圣杯大人,可这也怪不到我的头上,若是推给浪潮大人?那自然是更不符合逻辑了,而我平日里最怕弄懂的便是这剪不断理还乱叫做逻辑的东西。
而令我处境更糟糕的事,我虽然看不懂如此高级的大人物之间的斗争,但其中的剑拔弩张还是觉察的出来,只怕此次他们僵持到最后,会演变成在吞噬完这地上一切生灵之后,他们便终于相拥且品尝彼此,而最后结局大抵是穿着了以这最大的育珠场中最后的一批产物点缀在残余的如同轻纱的浅薄浪花编织而成的华丽战衣回到漫宿去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炫耀。
又或者,虽然我心中知道希望渺茫,如同渡鸦先生所预测的那般,绯色自海面退去,殷红被自己的孩子们分而食之如同她当初吞噬他们一样,此后她的腹中满盛着自己孩子的骨肉,而她的孩子们也于血脉中奔腾着她的甘醴,而这自会消耗她太多的体力,同时也会扭曲她的心性,至少如果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将那些被她吞噬的游鱼走兽都当做孩子看待的话。
若是前者,浪潮大人自然不会放过我,或者最终我可能会被圣杯大人吞噬再同她一起成为浪潮大人发间最鲜艳的那株珊瑚发饰,又或者后者的话,她应当无力将自己全然抽身,至少在我生命消逝之前如此,无论哪个结局,我都堪称得偿所愿,而若是我无从选择,我一定会欢呼,但我恰恰知道我手中握着一条无形的绊线,且若是运用得当,它能化作真正的锁链。
这可真是令人头疼,但头疼的一定不止我一个,无论是圣杯大人还是渡鸦先生,他们都不是喜欢将赌注押在一人身上的类型,因为渡鸦先生总是贪得无厌,而圣杯大人惯于喜新厌旧,因此我决心将这些都扔到一边,只去做好自己往日的事业,啊,姑且可以算事业吧?于是我调转船头往码头去,心中盼望着能够来几个新的客人,为我带来新的思路与冒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