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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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理想主义者
安怡欣的眼中,耳朵里总是有着音符和乐曲,它们轻快地演奏着,歌颂着月光,花朵,朝露,却也诉说着悲喜离别,无边风雨。
她儿时说出这个情况时,有着传统观念的父亲被吓了一跳,警告她不可乱谈这种事。
她被警告得经常不说,如此便习惯性地不谈,甚至长大后不但憋在心里,有时候还会故意装作看不见听不着这些音符一般,只有在偶尔情绪真的不佳,或是真的喝得烂醉的时候才会去说这东西。
但此刻终究是忍不住了,她听着翠儿身边已经哭到都可以把雨声淹没的乐曲,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替翠儿哭出来了。
“你可以哭的。”她对翠儿轻轻地说道。
翠儿垂下眼睛就和听不懂她的话一般,依旧笑着。
笑得慈悲得仿若那菩提下的神佛。
却看得安怡欣肝肠寸断。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只要一不小心把笑容纹在了脸上,就摘不下来了。
“这已经很好了,我听寨子里的人们说,他应该是只是去监狱,还能活着呢”翠儿认真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比划着。
只可惜她的比划太有她“个人特色”,只要一复杂安怡欣就完全看不懂了,可惜的是那看得懂的刘老已经不在了。
氛围一下子就僵住了。
翠儿无声地睁着她的大眼睛,望着外头磅礴的大雨,最终抿了抿唇,努力地张了张口想要发出声音。
却只有难听,沙哑,不成曲调的嘶吼。
直接把翠儿自己吓到闭嘴了。
她好像更难过了
安怡欣看的心尖忍不住心疼,本想和翠儿说“算了吧。算了”的这样的话了。
却不想翠儿没有放弃,她好像太想表达了,也太想说话了,她站起来到处寻了寻,翻箱倒柜的,最后竟是给她寻到了一支炭笔,还有几张满是灰尘的白纸。
她到窗边抖落了灰尘,小心地吹了很久,这才回到安怡欣的身边,手忙脚乱地准备来写字。
她似乎对要在安怡欣面前写字这件事感到羞耻,脸色微白,拿笔都在抖,头低得几乎快看不见脸颊了,甚至写出的字都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
但那内容却刀刀见血,杀人诛心。
她写着“已经比我们想象中好太多了。我曾经以为我的结局会是被发现后,然后被吊起来用藤鞭抽打,最后被火烧死的。”
她顿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自己写得太吓人了,想让安怡欣不怕,或者让事情变小些,赶忙加了一句。
“在这里只要你帮助oga逃脱,最后都是这么个结局,所以只是被抓走,似乎已经很幸福了。”
翠儿的字有些太软趴趴了,而且有些字不会写,便只写一半其余全靠安怡欣去猜,就使得安怡欣被迫看得很慢。
却也看完后久久无言,最后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评定“幸福”这两个字了,最重要的是她想回翠儿不是的,不是的。你们所想的,和刘老现在所经历的,都不应该属于你们。
你们是勇士,是冲锋者是英雄。
应当被万人敬仰,应该被交口称赞,至少
至少不该落得这般的结局。
若世间反抗者,拼搏者,一往无前者,被吊起来鞭打,被世人唾骂,凄惨半生,那可当真,太可悲了。
安怡欣满腔愤慨,满腹悲伤,皆汇在喉间,只想凭着这股劲头,一抒愤慨,但是当她都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看见翠儿紧握着炭笔的手,发白的骨节,翠儿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在举棋不定。
如此,安怡欣终究是不曾再说话了,她只是让翠儿接着努力构思和纠结着,因为也许在这种时候,她只是安静地聆听,单纯地让翠儿去说会更好些吧。
却不知翠儿为何就是不下笔了,她似乎因为一直活在那样的规矩和舒服里,慢慢地就变得不会主动地表达自己情感和想法,或者说是忘记了如何表达。
宛若一个提线木偶,宛若这个村寨里的,每一个标准的oga。和她是beta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喧闹声点点地落下,反倒显得屋里更加地寂寞了。
安怡欣受不得这般的寂寞,终究是没忍住打破了这份安静问道“你和刘老的简笔字是谁教你们的啊”
她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她该做的是安慰翠儿,是循循善诱。
但确实是忍不住,毕竟那信中的字体清秀娟美,笔锋柔和,和那个凶狠得像狼一样,固执到蛮不讲理的,明明是个beta但是比大多数aha看起来很吓人的刘老差距实在有些大。
而翠儿听到这个问题后,眨巴眨巴了眼睛,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笑意,她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复
“是母亲教我的。”
安怡欣曾经在这个寨子里住过很久,因为和翠儿关系好的原因以前经常来这个屋子玩,但是却从未见过翠儿的母亲,甚至没有在这个屋子里看见过oga生活过的痕迹。
那种精致的,柔美的痕迹。
应当是佳人已逝,此刻提来,恰逢翠儿父亲被捕,当真是直接去撕裂翠儿的伤口,毫不过分。
“对不起。”安怡欣连忙道歉,只想立刻收起自己的好奇心,甚至都想夺门而出,至少别给翠儿找不愉快了。
却不想翠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我这一身是母亲打的。”
苗族姑娘的嫁衣和银饰讲究繁多,用料,样式也几经复杂,是一件极为花心思的事情,安怡欣仔细地打量了翟澜身上穿着的这一整套嫁衣,无一不精细,无一不讲究。
皆是爱意。
她本想对翠儿说“你母亲应该很爱很爱你。”的这种寒暄之词,却见翠儿已经又埋下了头努力地书写着,她好似很喜欢,也很享受着沟通。
而她的笔下,在拼音,漏笔字,还有一下字符的拼凑下,一个古老的属于刘老和母亲的故事缓缓出现了。
安怡欣认真看的时候,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有些太过于俗套了的爱情故事。
苗族英俊,淳朴的beat,在无意间遇到了逃亡而被迫躲进深山中的城市里oga的故事。
然后他们相爱了。
若是迪士尼的故事便停留在了此处,所有美好的开端,必定会有个幸福的结尾,但这是生活。
它不是一潭的死水,它只要你丢下一个石块,或者蝴蝶煽动一个翅膀,那便会有惊涛骇浪,便有无数变数。
生动几乎有些吓人。
城里来的oga带来了外面先进的思想,带来了进取的灵魂,近乎于蛮横地撕开了那时候“神”们通知的一个小口子。
甚至连后来安怡欣和图长安能进到这个苗寨的路,都是刘老和他的oga一起建造的。
第一张纸的最末尾,翠儿写道“我父亲说,母亲最初劝他建路的时候说的是她想回家了。,但后来在那条弯弯曲曲的路艰难地竣工的时候,母亲没走,她只是望着路的尽头,望着远方,说道我们都该去外面看看,都该活得像个人。”
一直都活的像牲畜的刘老自然是未曾明白,他那有百转千回七窍心的oga在想什么,可安怡欣明白,又思及村寨如今的状况,便更是难过,久久不愿去看第二张纸的内容。
就好似她不看,她所预知的危险便不会降临一般。
但现实哪能让人逃避呢,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
只是安怡欣看第二张纸的时候,仍然不愿相信现实是那般的刺骨血腥。
最后进步的灵魂被捆绑到了深山的神像之前,她怀着孕,鲜血流满了吊她的那个树干,aha们在脸上抹上她的血,把瘦弱,把早产的翠儿活生生地从母亲的身体里刨出,然后在oga本能的哭声里,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在神像鬼魅的笑中,aha们绕着树上被“神罚”的躯体,跳着舞蹈,唱着圣歌,歌颂着富足,丰满,还有幸福。
翠儿未曾上过学,不会修饰,白描,便更不懂行文的节奏,她只是依靠着本能的天赋,在这儿后面加了一句
因为这个村里很多老人说,我天生就会歌唱。
安怡欣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了身,想外走,她耳旁皆是混乱的声响,她听到了记忆中那对oga情侣甜美的声音,听到了她的猫咪死前轻轻的叫唤,她听到了远处的苗歌,听到了已经落着的雨声。
最后一切都安静了,她眼前是那一棵树,树上被破开腹部的尸体一点一点成了腐肉,鲜血成了陈血,最后被菌菇所占据,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直到有一只太过幼小的翠鸟来了,她停在了尸体之上,蹦蹦跳跳的,甚至去到了尸体被破开的子宫里睡了一觉,它也许是因为睡得太香了,便忍不住探出头来观察着这个“怪物”,有些害怕,有些好奇,最终却只是轻轻地飞到了这具尸体的脸颊旁,用她毛茸茸的脸旁蹭了蹭。
太过轻柔。
却也是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雨声,歌声,猫声,还有安怡欣无声地哭泣。
她猛地回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凝望着翠儿那一双笑得已经有细纹的眼睛,哭得更是凄惨。
身体成了腐肉,也许只有灵魂飞进了天际吧,和那只终究会离开的翠鸟一起。
安怡欣哭完才接着去往下看的,那张纸里未曾交代刘老当时的状态,也许是翠儿不愿说,也许是刘老不愿讲吧。
只知道,刘老突然“疯”了。
他开始离群索居,开始暗自筹划,甚至开始了疯狂地实验。
他创造了剥夺oga腺体的办法哪怕九死一生,且会使oga哑巴,或者变成疯子。
他还在山间养了一大堆的野兽,他喂他们生肉,喂他们猛禽,甚至用古老的方法训练他们,让这些野兽为他所用。
这里安怡欣其实都知道的,她甚至和图长安提过。
森林里被老猎人们圈养的猛兽,可以保护逃进山中的oga摆脱aha们的抓捕,而且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分割了山里和山外。
而翠儿也只写到了这,她也许是太久没和人沟通了,早就忘了交代叫他们学字的这一块内容了,但已经不重要了。
“翠儿,你要不要出去去到外面,去你母亲以前所想去的地方。”安怡欣终于问出了她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翠儿听到这话,笑容本能地收敛住了,她的目光开始迷离,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窗外。
甚至最后她无措到不用炭笔写字沟通了,她又开始比划起了那些手势给安怡欣看。
“父亲以前说希望我和哥哥们都可以出去,去到外面,去看看那个oga不被限制的地方,就好像母亲还活着一样。”
“我那时很想出去,甚至你刚到村寨里的时候,我便忍不住靠近你,然后去幻想,幻想外面会是什么样的应该会很美好吧。”
“但是哥哥们出事后,我突然发现家里只剩我可以接过父亲的责任了,保护这个村寨里和山里oga的责任。”
“甚至,现在父亲走了,只剩我。”
“若我”
她突然比划不下去了,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纸上,她麻利地把眼泪擦去,也把纸上的泪珠擦掉,拿起炭笔写了起来。
“若我都走了,那些oga怎么办她们甚至没有了一个在她们想逃跑的时候,帮她们开门的人。”
“这不行。”
写到这翠儿似乎心情平复了些,她随手拾起窗边昨日采的花,在窗户上顺着雨声敲出了一串音符,清脆,明亮,花残,溅满地。
她们一起看着地上雨打进来的痕迹,还有水中粉嫩的花瓣。
翠儿比划道“父亲说在他决定干这件事情时,他便预料了自己有可能会粉身碎骨的结局。但是他不怕,有些事情总该有人承担。”
“后来在我决定要和他一起守护着这个镇子的时候,他把这句话传给我了。”
她抬起眼睛,那眼睛清澈得安怡欣都不敢去直视。
“我在喝下剥夺腺体的麻醉药的时候,在完全抛弃oga身份的时候,在那样的痛苦里,我突然理解了,理解了这番话。”
翠儿没有说出她的理解,她只是突然又笑了,笑得比她的眼睛还要漂亮。
安怡欣却笑不出来,她也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一个她之前总想问翠儿的问题。
她之前总想问翠儿“你为什么还呆在这个村寨”
毕竟刘老完全可以直接把她送进山里去。
只要她一直在那里,打死也不出来,她便可不用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剥离腺体,便可以在山里当一个永远天真的oga,还依旧拥有着这十里八村最美妙的嗓音。
逃避不是怯懦,但是它十分有用。
不是吗何必一定要自己无坚不摧呢
但安怡欣之前问不出来这话,现在想通了便更加开不了口。
因为刘老当了无数年的这山林间的守护人,他是山中oga的守护者,守护着那山林后一边的小小天地。
你还想当个oga,那你就一直呆在山里,如果你想剥离腺体,拥有真正的自由,他也不愿无悔地帮助你。
他会变得衰老,他会死的。
那样山中的村落便会立马变成了一个一戳就破的纸,一个没有了保护的屏障的世外桃源,只会是暴躁蛮横者的天堂。
而翠儿喝上了会使她痛苦且变哑的药,抛弃了那娇弱的oga身份,抛弃了可以一直在山那边村庄居住的生活回到了这里,她将成为下一任的守门人。
她沉默,但是她无时不刻不在保护着。
“我不会再去剥夺她们的腺体了,我会努力确保她们一直快乐地活着。”她是这样说的。
慈悲天真的,仿佛神佛。
“哪怕你也许会被她们牵连至死,你也要这么做吗”安怡欣问道。
翠儿点了点头。
安怡欣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小心翼翼探着头,像个小动物一样观察着拍摄场地的翠儿,是那样地满怀着羡慕和期待。
她抬头,看见翠儿对着她笑,她本来已经太过厌烦了这笑容,毕竟难过的时候,就是应该哭啊放肆地哭,大声地哭,将委屈宣泄,将不满吐出,这才是人啊
但此刻安怡欣突然不厌恶这笑容了,主要是翠儿笑起来真的太像她的名字了,清脆的枝芽,缓缓向高处萌芽,翠鸟鸣啼,草长莺飞间,有着无边的希望。
“你要多”
安怡欣后面的话直接被打断了,她们两个猛地听见了,远方野兽的嘶吼,连绵不断,哀转久绝。
她们俩同时一愣,往窗外一望,便见远处山坡之上无数矫健的野兽,逆着这风雨奔跑,肆意奔腾着。
这是拦住了无数人进入山中村落的野兽,这是让所有人不敢踏进森林的猛兽,他们是那样的凶猛,唇齿间都沾着鲜血。
那矫健的身姿,连古时名家都画不出他们的身形,只能叹道此乃山间邪魅。
那个中午,村寨里的人被猛兽吓坏了,寨子里的四散的逃着,说到也许是雨下得太大,这些猛兽没有足够的食物了,所以才来这边恐吓他们的。
若是之前自有猎人将他们打退,但此刻几乎所有的猎人都老了,而唯一还持的动枪的刘老,刚刚被带走,于是他们只能献上了鸡鸭猪羊,祈求着这群猛兽尽快离去。
却不知为何,这些猛兽来了什么都不吃,只是刨着地,嘶吼着,直至深夜才缓缓退回森林,但那悲怆的咆哮依旧未停。
也许,他们只是在送别那个,一直喂养他们的老人吧。
野兽的突然出现把安怡欣吓了一跳,她忽然坐不住了,她担心翟澜,担心图长安,担心小助理,她有太多的牵挂。
而一旁的翠儿推了推她,让她赶快回去吧。
“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会伤人的,你别怕,快回去吧。”翠儿是这样比划着。
安怡欣自是信她的,只是还是会担心,连忙想了想有无遗漏,便认真地和翠儿说着“我会帮你的。信我”
然后匆匆拿着伞就往外跑。
她才刚刚跑到山间的小路上,就见下面有把黑色的伞,孤零零地立着。
那是把她太熟悉的伞,使得慌乱的她本能地收住了脚步。
但是脚底的石子和泥泞还是滚了下去。
惊动了下边的人。
于是那黑伞被缓缓的离开,露出了翟澜抬起头的脸。
在着雨中,她坚持地睁着眼睛凝望着安怡欣。
安怡欣连忙凑过去,由高处帮她把雨给遮了,如此两人便更好互相望着对方了。
最后反倒是翟澜有些害羞了。
她绕了绕头发,轻声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就没忍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