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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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烛火啪嗒啪嗒跳动的火星在远离焰心身子即将融入空气中时,身上的光悄然消逝,随即化作一缕黯淡的烟雾,随风跌落。
满头华发的老人看着眼前的女子,似是思量,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撑起上半身。
女子从旁边的座椅上抽出一块垫子递了过去。
老人也未说谢谢,接过布垫靠在身上,待他将身子缓缓靠下,脑袋也终于抵在了坚实的墙壁上,这才长舒出一口气,道“你还不知道玄门由来的源头吧。”
女子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她的脸藏在昏暗的烛光下,藏在阴影里。
身后的宋明理起身,女子头偏了偏,而前者只是没好气的解释道“我去外面帮你们把风,放心,天恒的伤还未好,我不会做那种无用的蠢事。”
女子微微扬了扬精致的嘴角,随着宋明理关门的声音,整个屋子顿时被一股肃穆的静谧所笼罩。
“最早并没有道这一说法,在那个人神共生的时代,天地万物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人非灵长,而草木土石亦可以成仙。那样的时代被称为鸿蒙纪”老人说着,似学堂的老生在说着一类神志怪异的故事。
韩梦琦眯起眼睛,她笑了笑道“这我知道,后来人族崛起,以人族不同部落的统领演化而来的神河盟约。而贯穿这一切奠定人族兴旺的则是天道的诞生。”
似因学生的回答而颇为满意的老人,脸上也多了些笑意,他继续说“神河盟约终究还只是契约精神,想要真正的稳定则需要一套完整而强大的制度体系。这也就是后来,必然会出现一个可以整合各部,融汇所有道的伟大人物出现。而他,便是我们的道祖。”
“道祖的伟大并未只体现在统合上,无数人为他留下的道理所感悟,由此,原本的伦理被取代,制度发生了改变,人族从分散的部落一步步聚拢,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具有各方面强大意义的国度,而这正是道祖理念中王道的体现。”
“结束了混乱与孤立,人们开始崇拜,可这也促生了许多误解,尤其是对道的误解,开始有了异端邪说。”
韩梦琦听的认真,同样对于老人话语里的部分问题表达了质疑,她问“你我所在的这层境界已经能窥探到不少秘密,而道祖当年必然早已能超凡入圣,那有他在,为何不直接出面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阻止不了!因为,这也是道的一部分。”老人呢喃着,他的目光似乎从那种没有聚焦而又重新聚拢在了女子脸上。
看着明亮光烛下老人那张沧桑而斑驳的脸,女子似乎有些恍然,她问道“十神中的善恶之分,是道祖所为?”
“是,也不是。”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韩梦琦忍不住冷笑出声。
对于她的大不敬,老人并不意外。只是继续补充道“我派的开派祖师确实是太上天尊轮回的一个缩影所化,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宝藏,那便是太上十字真言。”
“此十字中各有诗诀,其能参透十字者便可得道。”说着,老人望向韩梦琦,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嘴唇。后者则从旁边的壶里又舀了勺药汤,递了过去。
虽然不喜喝药,但嘴唇确实说的有些干涩的老人滋着牙吞下汤汁,心里也缓了一缓,他继续说“十字便是十神的奥秘,而由此演化出来十种不同的修行门路。”
“因为年代久远,不少冷门的派系凋零,我也不知晓全部,其中十神想要晋升分为生,克,同三类。而正官和偏官应该是属于相克的,我并不清楚你为何能成功继位?”
说到这儿,老人顿了下,他语气严肃道“古往今来对于太上十字真言的研究一直没办法触及真正的核心,这包括十神各对的一条天道。成为十神者方才踏出第一步,而伴随着夺得封号,相应继位者将背负一则罪孽,随着正视己身之罪,最终踏过命劫方可得道。正官之罪,乃是节制。而偏官对应的则是克我。”
韩梦琦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迷茫“克我?”
十神中,皆是两两对应,一阴一阳。按理来说,罪罚也因是如此。这里说的节制和克我本质意思上不都是压抑自身嘛?
“何解?”韩梦琦脱口而出,老人则摇了摇头,他语气唏嘘道“我花了几十年,也未能明白节制到底是要我做什么。而我也不曾等来那个命劫。”
说到这儿,老人看了看女子,眼中露出些许微妙的变化,他道“也许克我是一种驯化本心的过程。”
韩梦琦却嗤的一下,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劝我从善?”
老人也不装模作样,他道“十神本身便是领悟道的过程,而天道不分善恶,何来从善一说。”
“那么,伤官呢?”韩梦琦不打算继续绕圈子,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不清楚,伤官或许已经有人继位,或许又没有。”老人似乎是回答了一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而韩梦琦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烛火噗的一声爆燃开来,火焰迅猛如飓风。
老人眉头皱了皱,但随即看见那火绕过周围的一切,将那些躲藏在阴影里的孤魂揪出,泯灭,随即女子的身子也伴随着那团火焰消失在了原地。
门外,宋明理推门而入。
他挥手摆开扑向自己烟尘,而后目光在四周扫了扫,但犹是不敢放下心来,从怀中取出罗盘对着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寸寸排查。
坐靠在床上的老人没有阻止好友的行为,他低眉细细思量着刚才的一切。
口中喃喃自语道“同时存在的正偏官,还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宋明理此时也清扫完一遍,他将几张符箓贴在门窗四周,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上,脸上表情依旧凝重道“怎么可能,在你还活着的情况下,出现偏官?”
老人没好气的白了自己这老友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至少,她没有再对我出手的理由了。不过,伤官是怎么知晓我们的动作?”
屋子里的气氛不像之前那样紧绷,宋明理捏了捏眉心,似乎是极为伤神的样子,他皱着眉头低语一声“不如好好想想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话分两头,之前在中门台一役中耗费颇多精力的福生也在护送下回了大珠峰。
屏退了左右后,福生先去方知有的房门,见他还未回来才又退到自己屋里。可就在调息的过程中,始终心里不算踏实,犹是焦躁的出门,寻了一些看门的道士询问起方知有的动向来。
“方道长下午回来过一次,拿了些东西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看见他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也许是去真君殿找掌教了吧。”一旁的小道童如是说着。
“有劳了。”福生抱拳行礼道。
在前往大珠峰峰顶那座九天御雷真君神殿前,福生脑子里也在整合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从俘获的敌人来看,对方很显然是属于黑莲教的人,就算在外界看来这个邪教里大部分人都不算正常人,但至少没有几个是真的傻子。
他们大肆入侵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神皇派的恩怨?
黑莲教十二位坛主,每一位都拥有着一种怪异的火焰能力。毫无疑问,在中门台处入侵一盂身体的那团黑火很可能就是一位坛主。而神皇派的表现则透露出他们知道甚至曾经还拥有过这种火焰。
月光下的树影在福生的面庞上留下一层层忽明忽暗的印记,而随着海拔的不断拔高,山顶上的风越来越大。
那呼啸而来的山风从天穹落下,直把人要往谷底里带去。
而衣袖此刻被吹得打在身上啪啪啪直响,福生一步步踏向那立在山巅的高大建筑,步履坚毅。
位于后山处,一不起眼的小潭旁边,无数坍塌的大树以及泥土翻飞导致地下的土石无端端暴露在外。
寻常人一眼看罢估计都要惊呼一声噫吁嚱。而这些落在乘虹而至的王正清眼中,则有了许多信息可闻。
王正清身子轻落在潭水旁的一处干地上,他目光清澈,望向那正前方呆呆站在湖水前的一个赤着上半身子的男人。
男人发白如许,但面容极为年轻,身上的肌肉分明,但身形看起来却又那么的消瘦。
“快入夏了,每年这个时候好些人都盼着后山这些个梅子树能快些熟。一碗甜丝丝的梅子汤,确实让人觉得很幸福吧。”王正清笑着说起一些个趣事,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男人,手中握着的一张正方形的翡翠玉印其周身缓慢散发有淡金色的光。
背对王正清的男人始终是在望着湖面,明明他的眼睛里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存在。
在外人看来始终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的男人,唯有王正清才真正知晓他的可怕。
透过那具躯壳,无数灰黑色的光雾似支离破碎的线将他包裹,在男人的心脏处,一颗不断膨胀复又收缩的浑圆珠子正肆无忌惮的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
而这股力量,如果失控,恐怕顷刻间,整座神皇派都会化作飞灰。
就在王正清走到离他还剩三步距离的时候,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下。
只这一下便让王正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个男人只是晃了晃脑袋,而后再无后续其他的动作。
在迈出最后那一步的时候,王正清手中的子午正印终于是贴在了那个男人赤裸的后背上,硕大的印底正对着的,是后心处。
“一心师叔。”王正清小声念诵着,伴随这一声落下。法印嗡的一下发动,道道涟漪从那座大印的顶端不断往下蔓延直到涟漪覆盖住男人的身体,那心脏位置上的浑圆珠子也渐渐停止了跳动。
恍惚间,男人空洞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光彩,在极短的一瞬间,幽兰静谧的湖泊上流光溢彩,似有无数闪着蓝光的萤火随风舞动。
呼!一声短促的呼吸声中,男人身子重重的摔向身后。
他的眼眸重新变得黯淡无神,那空落落的球体里倒映着一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王正清伸手扶住男人坠后的身体,又像在抱着一个浑身干瘪的老人。
山顶上,高耸入云的楼阁在大风里宛如一顶永不伏底的大旗。
或明或暗的灯光下,门外的人影变得缓慢,似犹疑着。最终,那双脚还是踏在了殿阁前的青砖上。
方知有坐在火炉前,他身上只披了件薄大衣,虽说是临近夏日,但晚上的大珠峰顶历来气温要低许多。寻常人要是在山顶迷了路,极有可能晚上会冻死在外头。
望着炉子里啪嗒啪嗒的火星,方知有双眼有些倦乏的打着颤。
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合过眼了,除去一直不间断的卜算外,焦虑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很是糟糕。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方知有有些发愣的慢了半拍。
有道童率先去了大门处,晚上的真君殿很少会有人来,一方面是山顶实在是有些危险,一方面这里也默认是掌教的住所,除了有什么紧急的要事,大部分时候待在这儿的都是固定下来负责内务的道士。
而今天情况特殊,从山下特意调了一位正字辈的道士来坐镇。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寒风倒灌进来,那些尖啸着的气流如厉鬼般将寒意扑进整个屋子。
开门的道童不禁打了个哆嗦,催促着门外那个人赶紧进来。
当方知有凝目望向那边,福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朝方知有迈步走来,脸上带了些许微笑。
“福生!你回来了?”方知有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仿若刚才的寒意转瞬被炉火吞噬。
福生笑着摆了摆手,他环视四周,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方知有喜出望外,他看着福生,脸上堆满了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对了,一盂那边,王掌教已经去处理了,只要找到大鲤,那么就能拿回一盂的神魂。”
方知有说着,福生脸上也带着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安慰了朋友一句“总之还是有机会的。”说着他凑近了些,声音放小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同你说些话。”
说着的同时,还用手在方知有肩膀上拍了拍,似乎是在帮他担灰。
老谋精算的方知有自然是明白福生的意思,他笑着眯起了眼睛,不多说,而是和福生站着攀谈了几句,继而借口带他去茅房,顺着往侧门走去。
门外,喧哗依旧,随着夜已深,月光的柔和的安抚着大地,就连风声也悄然变低,很快就要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