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河皎皎照夜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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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城从孤灯寨逃出来时,仿佛只剩下半条命了。他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人也饿的骨瘦如柴。想想四个月前,他还是受人尊敬的铸剑师,夫妻恩爱,儿子聪慧,人生中几乎未遇过什么坎坷。
宋青城与秦湘相爱时,便铸造了见血封喉的碧光剑,将它赠予秦湘。秦湘是赫赫有名的驭剑师,当初他们成婚也曾是一段江湖佳话。但出自驭剑世家的秦父其实对宋青城并不满意,因为宋青城虽铸剑造诣极高,却一点武功都不曾习过。最后,秦父拗不过性子一向刚烈的秦湘,也只能将女儿下嫁给宋青城。而这却让其他驭剑师都羡慕不已,毕竟那可是目前江湖最好的铸剑师呀!大家只道是驭剑师与铸剑师是天作之合。
所以成婚后,宋青城允诺妻子不再铸剑。可江湖上还是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求剑,秦湘便劝他不要埋没了年轻的驭剑师,更不要浪费自己的铸剑本事。所以宋青城放话每三年会铸一把上乘的宝剑,赠予有缘人。物以稀为贵,此话一出,他更受人敬仰了,江湖地位也愈加地高了。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名誉和地位,他只想与妻子白头偕老,看儿子长大成人,他不想走自己父亲的老路。
宋青城的父亲宋翊是当之无愧的剑痴,他也是整个宋家历代以来,铸剑天赋最高的人。除却七绝剑,百兵谱排名第二的昆吾剑也是宋翊所铸。世人皆称,能超过宋翊的,只有宋翊自己。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不过,这七绝剑已是宋翊所铸的最后一把剑,他去世后,无人再能造出超越七绝剑的兵器。
宋青城曾经见过七绝剑,只有那一刻,他对父亲的崇拜大过了仇恨。那时他才不过七岁,宋翊很少与他亲近,一生都在沉迷铸剑。这样一个剑痴,自然没法分出精力去疼爱妻儿,宋青城的母亲就是在宋翊的冷漠中郁郁寡欢,早早去世的。所以少年的宋青城恨极了父亲,他决不允许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可宋氏一族天生就是为铸剑而生的,即便不想,宋青城也无法摆脱命运。
在宋青城十岁那年,宋翊便去世了,年仅三十岁。宋翊的一生都在追求举世无双的宝剑,七绝剑铸成的那一天,是宋青城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满意的神情。哪怕当时排在百兵谱第一位的昆吾,都未曾让宋翊满意过。
可宋青城不知道,父亲又为何始终不肯将七绝剑赠予其他驭剑师,毕竟一把好剑只有在剑主手里,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宋翊还不远千里将剑送到了远在鹭洲的宋家祠堂。那里是宋青城祖上不知多少代前建造的,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到皇城,便很少再回去了。也是因此,七绝剑才慢慢被大家从百兵谱除名的,毕竟它再锋利,也不过是一把无主之剑。而当时的宋青城也并不关心这件事,他苦恼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淬火和打磨。早知今日,他会因为这把剑失去所有,他一定提前把这把剑毁掉,免得这把剑在二十年后毁了他的人生。
宋青城就这样一路拖着虚弱的身体,勉强撑到了挚友许兴言家门口,还未敲门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温软的床上了。
得救了,活过来了。
宋青城长吁一口气,这才倒出功夫悲伤,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短短的四个月,他宋青城失去的是整个人生。
许兴言和妻子余若恰好开门进来。看到宋青城已经醒来,许兴言快步走上前:“青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宋府...这四个月你又去哪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你。
现在外面到处都有人打探你的消息。”
余若拉住许兴言:“你别着急,先让青城吃点东西慢慢说。”
“我怎么不着急啊,整个宋府...唉...”许兴言没再说话了,他扶起宋青城,让下人端来汤药和饭。
填饱肚子后,宋青城讲述了这几个月的遭遇,余若听到忍不住落下眼泪,许兴言更是连连叹气。
“那些人一个个自诩江湖正派,满口仁义道德,尽干些丧心病狂之事!我素闻七绝剑与众不同,可它已销声匿迹多年,大家不是自觉把它从百兵谱除名了吗?真没想到还是有人贼心不死!剑道振兴岂是靠一把剑!”许兴言也是一位驭剑师,虽近年来已不过问江湖之事,但仍守着本心,与妻子隐居在此。
“家父造出那把剑或许就注定了要有这样一天。也许是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所以近日又掀起了这些江湖纷争,害我们宋家遭此横祸。现下,我总觉得不安,打算回鹭洲老家去查看一番。况且沉儿现在被一神秘人掳走了,还不知是敌是友...”宋青城提起儿子,心中更多了几分酸楚。
“你一个人去鹭洲?你现在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又不懂武功,还是让阿言陪你一起吧。”余若关切地提议。
许兴言附和道:“余若说得对,我陪你回鹭洲看看,那些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有我在还能安全些。”
许家与宋家是世交,余若更是宋青城妻子秦湘的同门师妹,两家是一起从鹭洲搬迁到皇城的,这几年虽说两家走动变少了,但感情仍是十分深厚。宋家是铸剑世家,而许家则代代都是驭剑师,许兴言的佩剑便是宋青城亲自打造赠予的。如果许兴言能同他一起去鹭洲,定会安全许多,可是想到许兴言也刚为人父不久,宋青城犹豫了。
许兴言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宽慰道:“青城,你现在不要多想,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休息两天,后日我们便启程。”
“既然如此,我先谢过许兄了。”宋青城内心十分感激,都说患难见真情,就是如此吧。
傍晚,许兴言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过来看宋青城:“青城,这是我女儿,许皎皎,三个月前生的。从前余若和嫂子常常念叨着,要是我家若若生了女儿,就许配给你家星沉,咱们结成儿女亲家。青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找到星沉,我便让皎皎给你当儿媳妇。”
“皎皎,皎皎,好名字,星河皎皎照夜沉。兴言,我...我替阿湘和星沉谢谢你。”
二人再无言。
只有许兴言怀中的婴儿睁着乌黑的眸子,小手对着空中一抓一抓的,仿佛要够着窗外的满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