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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摘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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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的尽头还是小巷,小巷又连着小路,将这座城的角角落落串联得四通八达。两人弯来绕去,左倒右拐,终于来到一处破破烂烂已快倒塌且极为低矮的窝棚前。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正在给一群同样蓬头垢面的小孩分包子,一篮子茉莉花放在一张只剩两条腿的高凳上,像是很怕沾了灰。

他来这里做什么?看这污糟不堪的环境,应该是无垢白衣的居住地。听闻昭阳国将其子民分为六等:一等为皇家血脉及宗亲;二等为王侯将相;三等为达官显贵;四等为商贾巨富;五等为寻常百姓;六等为白衣及无垢。其中,要数无垢最为悲惨低贱。白衣虽然也无田地房产,好歹可以选择如何生活,是乞讨为生还是卖身为奴,都由自己决定。无垢就没那么好命了,出生即为奴为婢,片瓦不沾身,一生只能跟随一个主人,做牛做马,至死方休。不消说,这群孩子多半是白衣了。不知是哪家的老爷发了善心,居然给他们包子吃。难得!夜月灿正打算问话,从窝棚里出来一个姑娘,端着一碗浑不见底的水。这姑娘好生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是了,是茶馆里的卖花姑娘。她怎么也在这里?

卖花姑娘显然被突然出现的陌生来客吓到了。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片。

那少年闻声抬头,塞了个包子到卖花姑娘手里:“叫你先吃点东西,非得死撑着说不饿。看吧,饿得连碗都拿不稳了。”他一边数落,一边麻利地收拾好碎片放到一旁。“瞧把你心疼的!这碗也该碎了,咱俩的年龄加起来都没它的年岁大。早先它就碎过一次,是我拿土粘上的。估计没粘结实,回头我再弄就是了。”

“喂,包子好吃么?”清朗的声音穿过杂物堆传来,叫人忍不住猜想说话人有着怎样一张亲切的脸。片刻后,一名伸着懒腰的青年男子慢悠悠地迈步走出来,好像才刚睡醒。他拿着一只透着一股子亮光,像是盛满了星月之光,却看不见里面装着何种美酒的酒壶,似乎还没喝过瘾。“我还饿着呢,也给我留点呗。”

那少年猛然转身,身体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夜月灿不认得这名男子,却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剑与酒壶:“霜月剑?流光壶?阁下是谢轻云?”

谢轻云叉腰大笑:“好说好说!终于有人看见霜月,说的是我谢轻云的名字了。”

“霜月剑为武林名剑之首,名满天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没想到,最后竟认了谢三公子为主。”

“我那是走狗屎运了,才有如此机缘。”

“谢三公子谦虚了!”夜月灿抱拳作了自我介绍,“落凤山一战,谢三公子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也要保全月影的遗体。在下感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我也是有所图才会如此。这位兄台是?”

“莫待,莫公子。”夜月灿怕莫待不理会,忙抢着道,“他也是为摘星而来。”

莫待冲谢轻云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礼,相互认识了。谢轻云大大咧咧地抱了抱拳,也就是过去了。

此时,那少年已将卖花姑娘和那帮孩子护在身后,还拿了两根顶部带着锈铁钉的木棍在手,目光因绝望而凶狠,活脱脱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小兽。

“光顾说话,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拿出来吧,看还能买几个包子。”谢轻云看了看莫待,问,“你也被偷了?”

夜月灿道:“你为啥只问他,不问我?”

谢轻云笑道:“偷你很正常,因为你有钱。他不同,他跟我一样,都穷。”

莫待注视着那少年,没说话。那少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咬牙,提着木棍朝他冲了过去。

夜月灿心想:这小子下盘稳健,步伐也有模有样,像是会点功夫。谢轻云的身手我已有耳闻,只是这莫公子嘛……正好趁此机会探探底。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往旁边让了让,等着莫待出手。

光看莫待的站姿,谢轻云就知道那少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着。可眼见他不避不让,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担心。他挡在莫待身前,举掌向少年拍去。他力道拿捏得极好,少年被拍翻在地,打两个滚就站起来了,连个皮都没蹭破。

夜月灿暗道:这人怎么比我还爱管闲事?他想起刚才的对话,连忙朝腰间摸去,竟没摸着钱袋。我就说嘛!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种地方了。原来,他发现那孩子偷了我的钱包,才跟过来的。“喂,我的钱袋是不是也在你那?速速还来!”

少年不理,抡着木棍继续横冲直闯。

不等谢轻云再出手,莫待对着那卖花姑娘说话了:“小蝶,你今天一朵花都没卖出去,可怎么是好?”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像有魔力一般,竟让那少年停下了脚步。他上前取走少年手中的棍子,扔到杂物堆里。“你叫吴忧?是忧愁的忧,还是悠然的悠。”

“你怎么知道我俩的名字?还知道我们说的话?”

“是我先提问的。”莫待慢声道。

吴忧瞪大了双眼,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他回头看了眼小蝶,大声说道:“忧愁的忧。”

“东西在哪?”

吴忧从怀里摸出两个钱袋,一个扔给谢轻云,一个扔给夜月灿。

谢轻云打开来看,哭笑不得:“转眼你就花光了?都买什么了?”

吴忧哼哼两声:“你本身也没多少钱,也就只够买这几屉包子。”

夜月灿打了个哈哈:“还好,还好……我的倒是一分不少。”

吴忧又是两声哼哼:“谁要你的金叶子?没法花销,带着还扎眼。”

被偷的两个人对望一眼,心想:偷了别人的钱,还说别人的不是,真是天下奇闻。夜月灿指着莫待问:“为什么只偷我,不偷他?”

吴忧撇了撇嘴道:“你耳聋?刚才谢轻云的话没听见?先不说他穷得连把剑都没有,光看他的衣着打扮和吃的饭菜,就不是有钱的主。不像你,赏说书的都是金叶子。不偷你偷谁?”

“原来你早就盯上我了?”

“没听说过么?贼不走空。下手之前,选好目标是首要。”顿了顿,吴忧又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吾宁死,不为奴!”

“既然不想为奴,就把东西还来。”莫待道。

“他聋,你就瞎?还真是天生一对!东西不已经还给他俩了么?”

“打一开始,我要的就不是钱袋。那东西留着是祸事,想活命就趁早交出来,我可以帮你把事情抹平。”

谢轻云和夜月灿不知道他俩所说何事,不方便插嘴,只得静候一旁。

“除了他们俩的钱袋,我没偷别的。”

“对我撒谎是大忌,是要吃苦头的。”

“我说了,除了钱,我再没偷别的。”

“还嘴硬。非得我给你找出来才算?”

“没偷就是没偷!你不能平白诬陷!”

“废话太多。小蝶,他不说,你说。如果你不希望他死无全尸,就告诉我东西在哪里。不然,等对方发现了,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你别听他的!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就只会欺负咱!”吴忧捡起石头朝莫待砸去,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些坏得生蛆的狗杂种!老子跟你们拼了!”

莫待脸色一沉:“不分轻重,不知好歹,不听良言。该打!”他瞥了眼吓得惊慌失措的小孩和泣不成声的小蝶道,“你若再敢有半句谎话,我杀光他们。”他眼神阴沉,身上的气息由温和变得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旁观的两人很不适应他的变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不自在。

吴忧显然被镇住了。他呆望着莫待,半天没敢吭声。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的名字么?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耳力不错。只要我集中注意力,我能听见很远的声音。我跟着你的脚步过来,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你非常小声地跟小蝶说,你看见了那人胳膊上的图腾。你说,我是不是在诬陷你?”

吴忧混于市井,凡夫俗子常见,江湖高手常见,道士法师常见,神仙妖怪也常见……像莫待这样耳力过人的,他压根就不稀奇,只是觉得倒霉,偏偏让他给遇上了。他紧咬嘴唇,打算死扛到底。

小蝶就不一样了。她每日里除了卖点小东小西,捡点废品换钱,就是照顾这些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她也见过泼皮无赖,见过恃强凌弱,见过人心险恶,但她的体会远不如天天在外讨生活的吴忧深刻。她见莫待面目清秀,整洁朴素,说话的口气也总是温和的,对他便没那么畏惧憎恨。稳稳心神,她怯怯地问道:“你……你真的会帮我们?”由于长期缺乏营养,她的脸比她发辫上的茉莉还要白几分。她看看吴忧,泪水涟涟。“你说话可算话?我不想他死!”

夜月灿见莫待又恢复了不想说话的状态,不得已,只得代为回答:“他若不是真心想帮你们,至于说这么多话?”

小蝶擦去眼泪,将花篮挪了地方,从那把缺腿的凳子靠着的杂物堆后拉出一个很大的粗陶罐子。那罐子又脏又破,缺了口的边缘挂着黄色的粘稠状半固体,像是某种动物的粪便。罐子里装着破铜废铁烂瓷器,也都是脏兮兮的。她费劲地从罐子里翻出一个塞满碎布头的破布袋子,从中找到一枚做工精致的锦囊。

吴忧跺了跺脚,又气又恼又不甘心。

小蝶捧着锦囊朝莫待走去,眼睛里又有了清晨路过小巷时的那种生气。虽然生活艰难日子辛酸,再怎么努力也不见起色,可她也还是想活下去,和吴忧一起活下去。吴忧不能死!她也不能死!有她在,于吴忧是动力与支撑;有吴忧在,于她是希望和依靠。他们相依为命,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