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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父亲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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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很郁闷,人真是不管活得再久,都能碰见不断刷新认知的奇葩。

好在玩偶成功卖出去了,多的不敢说,一个庆果肯定是有了。沉沉心里头稍稍有些安慰,却忍不住抱怨,这玩偶铺虽好,却不能挑客人啊!

在晃荡的旧木门前,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靠在门边静静等着,毒辣的日头在他身后拉出一张黑色长毯,为一片不大的墙壁盖出一丝清凉。

男人五十来岁,头戴黄色安全帽,他和阿奇是前后脚来到玩偶铺的,方才阿奇在里面交易的时候,男人就等在门外,只敢时不时隔着玻璃窗往里面张望几下,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萦绕的雾气。

“今天的客人挺多啊。”沉沉暗暗呢喃,透过门缝,她也看到了那个男人。

“怎么还不进来?”沉沉又往屋外喊了一声。

男人听到呼唤,拍拍裤腿的泥,一下从地上站起。

“来了来了。”男人转身,说话间还带着几分憨厚的笑。

一转头,在背光的刺白中,沉沉依旧看清了男人那张写满故事的脸。

男人长得很干,岁月的磨难使得他的面容苍老得像连成片的干瘪树皮,他的眼眸中的水波也被岁月一并抽走,就算使劲眨几下眼也不再能让它像年轻时那样滢润。他的嘴巴也很干,就算多喝几口廉价酒,也还是常年干瘪瘪的,很少有人能去注意。

他的指甲缝里混着泥和黑渍,一双手上满是老茧和沟壑。因为刚从工地过来,他拧开门把手的动作还有些犹豫,怕手上的泥泞碰脏了古朴的门把手。

沉沉见到他的第一眼,不知怎么地,只在想,这又是谁心中一直心疼的那个穷苦一生的老实父亲?

“我刚刚看店里有人,就没进来。”男人见到沉沉,想到自己一直扒在门边,霎时有些局促。

“久等了。”沉沉说了一句。

男人名叫张成顺,当看到平铺在自己眼前的古怪场景时,也是不由一惊。如同以往万千刚走进玩偶铺的人们一样,被眼前摆放的各式玩偶弄得眼花缭乱。

在等着的时间里,张成顺也一直疑惑,不知自己一个老男人为何下了工地就鬼使神差来到这里,可是心里又如何也不愿离开。

沉沉漫不经心地看了张成顺一眼。

“你有什么愿望?”沉沉问。

“我吗?”张成顺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环顾着琳琅满目的玩偶,这里的大多数玩偶,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精致模样。

这要是买,要不要花半个月的工钱?张成顺暗自咋舌。一想到这,张成顺便想到家里的四个孩子,小的时候连个玩具都没能买给他们。

那时候一家六口的日子,能吃饱饭就算不错了,哪个孩子不是和泥巴玩沙子长大的。小时候过节吃的一块普通水果糖,都能让长大了的四个孩子笑盈盈地记到现在。

想到这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张成顺落下泪来。

沉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垂泪,也不出声安慰。

在这个门外的世界,有太多的伪装和不得不为,在玩偶铺里,就算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脆弱,哪怕是年过半百的男人,也不丢人。

张成顺很快止住了澎湃的情绪,有些怔怔地看着沉沉。

平静下来,想到刚刚在这个陌生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绷住,又老脸一红,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赶忙用袖口擦掉泪痕。

只是他回想半生,

突然又叹了口气。

“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很累。”张成顺眼露茫然,似乎一直低头做事养家,到儿女长大能直起腰了,却恍惚间有种心里头空落落的感觉。

“累就累吧,有没有什么愿望?”沉沉一句话就能堵死所有的伤春悲秋。

张成顺也没想到,眼前看起来这么乖巧的姑娘会蹦出这么冷冰冰的话,一时有些无言。

“我想陪老伴去度个蜜月。”张成顺想了半晌,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愧欠。

他和媳妇陈春梅结婚的时候,也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少男少女。洞房花烛那晚,陈春梅就说,想要学着城里人,也能去度个蜜月,哪怕就是去最近的城里也行。

谁想到,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接连遇到各种要用钱的坎,再加上陈春梅接连怀孕,两个少夫少妻为了维持温饱,一弯腰一抬头,日子就忽地过去了三十多年。

“我想陪老伴去度个蜜月,想了好多年了。”张成顺对着沉沉重复了一句,似乎是心里的遗憾太重太深,压得他不得不再次强调。

“可是工钱一天也能有一百五呢。”张成顺很纠结,现在二儿子也成婚了,小女儿要准备嫁妆,大儿子二胎才两岁,正是用钱的时候。他和老伴一样,整天都担心孩子钱不够用,在外面会吃苦头。

“哦。”沉沉只是转身往矮脚桌上的娃娃走去,对她而言,自己只要知道愿望是什么就行了,至于世人抛不开撇不开的,她管不了太多芝麻烂谷子的事。

只见沉沉随意地拿出一个壮硕的男性娃娃,他一头乌黑柔顺的短发,雕刻般精致的脸上笑意暖暖,古铜色腹肌上那完美的线条蓬勃着男性的阳刚之美。

这在任何时候都会被娃圈捧为男神的娃娃,就这么随意地被沉沉拎了出来。

“蜜月的话一个月够了吧?把他买回去,这一个月里他会帮你搬砖砌墙,绝对比你做得还好,工钱还高。”沉沉只关心自己最关心的,说话也切中要害。

事实上,沉沉已经安排了这个玩偶一月无休,白天去工地干活,晚上就做陈春梅的刺绣手工,而且效率怎么也比这老两口快。

沉沉算了下,白天工钱怎么也有两三百,一个晚上能绣好一副两百的刺绣画,一个月31天算,等张成顺夫妇回来的时候,他们最少能收到一万多块钱。

万一工地休假,就让玩偶去兼职,这样收入也不会偏离太多,就当是补贴点张成顺夫妇去度蜜月的开销。

很好,自己可真是绝顶大聪明,沉沉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够了够了。”张成顺喜笑颜开,连忙点头。

能脱身去完成多年的心愿,又还能继续赚钱养家,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沉沉打量了张成顺一眼,又说出了男玩偶要是有意识,听到都会哭的价钱。“一百。”

张成顺赶忙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从一堆有零有整的钱中抽出皱巴巴的一百块,恭敬地递给了沉沉。

送走了张成顺,沉沉心里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天才安排叫好,自己这个大聪明是怎么想到白天搬砖晚上刺绣这种自我轮班制的工作模式的,不仅张成顺的工钱回来了,连带着陈春梅的那份手工费也没落下。

看来自己真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实在是擅长汲取人类智慧的精华,真是不当企业家都可惜了啊!

“还剩十四天……”

沉沉没高兴多久,又想到即将到来的息灭,心里有些沉重。

三百年一息灭,沉沉渡得并不轻松。

记忆全失术法全无,除了最初始的一段记忆,沉沉的一切过往都被抹灭。

这种一次次睁眼醒来,对世界甚至自我一无所知的极度恐慌,沉沉一点都不想经历。

沉沉不是没有尝试过记录下发生的一切,为下一次的息灭做好充足的准备。

可无论是记录到笔记中、用刀在玩偶铺的内壁上刻字、还是在皮肤上刺青画图腾、甚至是在那本唯一传承下来的书簿上写写画画……

息灭一过,所有的改动都被即刻抹除。一切恢复成初始状态。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更恐怖的是,这些年主动上门的客人越来越少,凝聚庆果的难度越来越大,最近每个回归年沉沉也只能勉强完成任务。

更糟糕的是,这个回归年自己还没收集完足够的庆果,息灭一过,沉沉甚至都不知道庆果不足的事。

到时候……

“真麻烦”沉沉没好气地嘟囔。

“希望燕脂那边顺利一点。”沉沉盯着自己染了凤仙的手指甲,思绪却已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