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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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磐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男人, 听着他向他诉说着自己的请求,内心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他还曾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林如海刚到扬州上任, 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参加他的生日宴。那个时候, 他虽然脸上不显, 嘴上不说,但他看着他和双胞胎的眼神,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喜爱跟热切,有些时候,莫磐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里面燃烧的火焰灼伤。
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望着他的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呢?他竟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也从未关心过。是得知贾夫人怀孕的时候, 是向他解释双胞胎被掳掠的真相的时候,还是他带着莫青鸾和徐嬷嬷去为贾夫人接生的时候?
亦或是,是在他一次又一次无言跟无形的抗拒之后?
总之, 在陈大人主动靠过来指导他的时候, 虽然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他却从未再出现过,他们明明就住在一个城里,无论他去公主府还是在街上闲逛的时候, 他们都不曾谋面,就像不相干的两个人一样, 即便同住一个城里,也是陌生人。
以前,莫磐急于科考,醉心读书, 从不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下功夫,也从不想多余的事情,对林如海,更是从不想起。如今,他科考告一段落,再细细回想以前,似乎,就在那次刺杀的时候,再见到他,他望着他的眼神,就已经古井无波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此生的生身之父。他的前尘以往,都已尽皆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缤纷的此生,是母弟亲师妻,是他现有的点点滴滴,这些人和事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感情和空间。以前的父亲如何他已经忘记,今生的三个父亲,却是有了鲜明的记忆跟对比。
他的师父无私慈爱,他的继父王玥潇洒信任,而林如海,他的生身之父,却是左右摇摆不定,隐忍又放手。
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莫磐的感觉真是复杂又多变,一时恼他,一时又可怜他,一时,又隐隐的心向往之。
喜欢他的才华,佩服他的能为,就连他在家事上的优柔寡断,都隐隐透着儿女情长的缠绵,跳出当事人的圈子,林如海,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呵呵,他要是林如海,在贾敏和莫青鸾之间,真的难以选择。庆幸的是,林如海根本就不用选择,以他现在的高度和地位,贾敏和莫青鸾他完全可以全要。不幸的是,他的师父,在林如海出现之前,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道路,在强权与父权之间,他方能自由转圜。
人就是这样,作为稍强的一方,就能以旁观者的姿态去探寻弱者的内心跟想法。此时,莫磐就有种从容的闲心去关心一下林如海了。
对林如海,莫磐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们之间,更无所谓感情的深厚与淡薄。如今,他也要做父亲了,突然之间,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似乎就有些感同深受了。
换位思考,他要是处在林如海的位置,他会做何种选择?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是否能放下骄傲与身段,来‘求’一个本来就应该是自己人的人?
他想,林如海拿他应该是很没办法的。在他表现抗拒的时候,林如海若是表现的太亲近了,怕惹他厌烦,怕将他推的更远。要是相处的太远了,更不行,怕他心生怨恨,怕他误会自己不将他们兄弟放在心上,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感情牵绊。只有像是放风筝一样,松的时候紧一紧,比如玉葫芦事件,紧的时候松一松,比如上次刺杀事件,又要时不时的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存在,比如,他那一篇篇被认真批改过的文章
想到这些,莫磐不由笑出声来。
林如海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向他请求延请徐嬷嬷一事有什么要他好笑的。
莫磐语中仍带笑意,对他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孔圣人说过的一句话。”
林如海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莫磐轻咳一声,诵朗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林大人,您说,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林如海先是惊诧,后是莞尔,接着又收敛了神色,轻声回道:“心之所向,情之所系,不敢草率,磐儿,你心中,莫要怪我就好。”
莫磐叹息道:“怪你什么?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都算不清的。罢了,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等生产那天,我会带着徐嬷嬷去的,只是,还是那句话,生死由天,从来不为人力所动,要是有什么损伤或者不好,我们可是不会认的。”
林如海轻笑道:“你放心,我都知道的,生死之事,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莫磐点头,姑且相信他。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以往,这个时候莫磐就会主动送客或者告辞了,现在嘛,他就有些好奇的想知道林如海会说些什么。
林如海轻咳一声,对莫磐道:“听说此次你考了第六十七名?名次挺靠前的。”
莫磐忍不住笑道:“侥幸而已,太爷说我要是下一科再考,名次还能靠前一些,他老人家嫌我太心急,名次这样靠后,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呢。”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林如海真心笑道:“少年天才,已经很是不凡了。苏省可是不缺才子,也不缺努力的人,你能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足见你的天资跟毅力都不逊于他人,假以时日,一甲可期。”
莫磐嘟囔道:“所有人都这样说。可是,我自己人知道自家事,唉,我对读四书五经没意见,但根据四书五经做八股文,就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现在,我就是靠一口气撑着,我总觉着,要是托的时间久了,我这股心气下去了,别说什么一甲了,就是二甲三甲,可能都很难再难考中了。”
林如海皱眉道:“只要将四书五经烂熟于胸,找到截搭的出处,就不难解题,我见你解题思路灵变,用典也还可以,怎的就这样没信心?”
莫磐苦着脸道:“你也说了是烂熟于胸,要说黄老之道,甚至是佛家经书典藏,你要我倒背如流都可以,唯有这四书五经,我是近几年才研读起来的,虽然面上四书五经就这么几本书,总共这么几万字,背起来也容易,但这里面涉及的典故和拓展,可就不是几本书几个月就能学清楚的。唉,我要是有猫儿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好了,要是让他去科考,定是能如你们所期望的那般,下上功夫就可争一甲,我嘛,就算了吧。”
黄老之术,林如海心中一颤,将泛起的酸意压下去,他劝慰道:“你才读几年就能有现下的成绩,在我看来,你的资质还要更高一筹。有的人会读书,但并不会将所学用出来,白费功夫。你不一样,我读你的文章,旁征博引,无所不包,竟是将七分所学用了八分出来,这样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莫磐被夸的笑颜逐开,他仍旧谦虚道:“没有你说的这样玄乎,就是天马行空的瞎写罢了,对了,我总觉着典故词句不够用的,你可有好的建议教我?”
林如海笑着给他说了几本典籍的名字,要他有事没事的就拿来读一读,定会有所收获的。
莫磐都记了下来。
两人添过一回茶之后,莫磐主动说起来:“这次回苏州,太爷寿宴上,林族长也到了。”
林如海挑挑眉,对林源的作为,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只能冷眼旁观,并没有也不打算插手。他们心知肚明,无论莫磐有多么不甘心,不情愿,在长相这一点上,他们总是绕不过去的。他深处麻烦的中心,他不出面,总是要有人出面的。
林如海对莫磐道:“我的这位族兄,从小就是个醇厚憨良的性子,又是难得的心细如发,豁达宽容,吾不及之多矣。”
莫磐笑道:“‘心细如发’这个词用的极妙。我听猫儿来信跟我说,林族长不仅自己在外殷勤奔走,就连族里都已经作好工作。他们去林氏族里做客的时候,很是结交了几个知趣相投的朋友,猫儿还跟我说,他们已经约好明年去考童生试,想必,明年能有好消息传来吧?”
林如海心下两相比较,觉着林源能吸取他的教训徐徐图之果然是明智之举。只是,他也得将话说在前面,免得他们兄弟不知觉间吃了亏才好。
他跟莫磐道:“族亲们安于林家村一角,未免有些坐井观天,有些见识早已不适用现在,你们跟他们相处的时候,要仔细分辨才是。”
莫磐笑道:“这有什么,不止猫儿兄弟,还有吴家、刘家子弟跟王家的姻亲齐家小辈呢,他们一起学习切磋学问,必是□□众家之长,不会误了谁的。”
林如海点头应是,接着感慨道:“岁月催人老。当年,我跟老陈还有林源他们一起相约考试的时候,好像还是昨天的光景,如今,老陈他们的儿孙都已经要参加科考了,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莫磐笑着调侃道:“哪里就老了呢?林大人将有弄璋弄瓦之喜,且还年轻力壮着呢。”
林如海:
林如海给面子的呵呵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期望自己能有含饴弄孙之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