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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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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378度,心率153。

“得赶紧起来写作业才行。”太宰就是在她写作业时掉下来的,也就是说她得重补在那之后写完的作业。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做。

她扯开被子,下床,拉上窗帘,锁上门。

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她轻车熟路地从床板底下摸出一个摄像机。打开,放在高度适合的床头,从摄像机屏幕里只能看到她毫无气色的脸庞。

她开口说话,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口述下来。

“日曜日午后六点,一个叫太宰的青年从我所在的楼房跳下……”

“第二天,追查他下落的两个人,乱步和敦,这两个称呼是从他们之间的交流得知的……”

“为了救下他,我在天台上了锁,甚至把整扇门都焊上了,但他还是死了,我还向保安谎称有偷窃衣物的外来人员潜入,以阻止他进入……”

“最后我向社区提议组织一次宠物交流会,这样他就会因为讨厌狗而放弃跳楼,现在是傍晚六点十五分,他还没有出现,基本确定整个事件已经结束。”

“使用能力八十五次。失效一次,原因不明。”

“此后要多记住的人……没有。”

“能力暴露的可能性——没有。”只要能保存好这个摄像机。

“记录完毕。”

她按下按键,把摄像机藏起来。

这个摄像机里记录着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记忆,这些记忆被保存之后她就能安心忘掉,继续重复毫无波动的、安稳的生活。

————————————

周五的时候,期中考试成绩出了,必思答仰头看排名,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名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能应付周末和长辈的饭局了,她本就是这样的打算的,她要在世俗意义上取得不俗的成绩,才能在更加世俗且无意义的事情上取得特权。

可特定规律的丧失带来的郁闷比成绩的喜悦先一步击中她——斐波那契数列被打破了。

她觉得她得选择一个新的规律以确定下一次成绩她该考第几名。

该制定什么样的规律呢,最好不要轻易被破解吧,她回忆起了乱步将她的小伎俩娓娓道来的尴尬。

嗯……为了表达对幼儿园时大冬天穿着短袖跑操的厌恶,她决定今天回去后找到《雪之华》的钢琴演奏谱,用骰子的数字决定勾选多少个音符,读谱后将所有数字相加——她就不信这样兜兜转转还能被乱步看出来!

“也许这不是一个好想法,太带有个人主观色彩了,我能想到更好的……对了!色彩!也许可以试试rgb色彩模式……或者用π小数点后的数字,反正第一位正好是1……”她在走廊上陷入跳脱到外太空的胡思乱想里去。

“那个——”有个女孩子戳了戳她的手臂,她有点怯怯地开口,“麻烦让一下,我看不到排名了——真是的,为什么我的名字在这么下面啊!”她用抱怨的语气自言自语。

“啊,不好意思。”必思答觉得她有点眼熟,于是不确定地开口,“たむら……たなか……ほんだ……”她忘记了她的姓氏的发音组合。

“田中,たなか,田中绪。”

“……对不起。”

“不,没关系,别放在心上,”田中有点尴尬地摆摆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已经在一个教室里坐了两年半的前后桌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必思答一般不会再往后面传作业或者试卷的,所以不太关注坐在前面的人的名字,但是两年半也没记住也太……

“啊,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她在排名的中间靠底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251!比上次考试进步了很多呢!”

“进步?”必思答差点忘了成绩原来还有“进步”这一说,不断地巩固知识,然后在下次,下下次考试中考得比同班同学好,比全年段好,比整个市区好,好到一定程度后被另眼相看,然后到另一个地方继续“进步”,到某个阶段后,【进步】演变成【进化】,跨越阶级,跨越种族。

“啊嘞,必思答在第一名呢,太好了!最近认真学习也得到回报了呢。”田中俏皮地开玩笑说,“但是不能骄傲哦,我的考试成绩是你的零头,不过你的排名是我的零头呢。”

251和1。

好厉害,她居然能这么想。是乐天派!是生活在世界彼岸的生物,不会被悲伤打败、脑袋擅长装载快乐的天使!

“嗯。”必思答楞楞地点了点头,决定在课上无聊的时候将她作为人类研究的样本——必思答没想到两天后,她自己会成为别人的研究对象。

周末,在一家日式餐厅的包间。

萨特正在和妈妈聊着近况。妈妈离婚之后就带着必思答离开法国前往日本倚靠在日本经商的父亲,也就是必思答的外公,母女俩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资助后就在横滨安定了下来。

必思答的法语已经生疏了一些,在日本接触法语的机会不多。

波伏瓦垂着眸,她身上有着贵族女性的优雅得体,但同时也慵懒得随意,而当她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时,言辞清晰又掷地有声——除了现在。

她对必思答说:“我觉得你需要被干预。”

必思答很清楚“干预”这个词说的是什么。

“不,我不觉得,我不需要心理医生。”

“我并不是指心理医生,而是说你需要去体验更多事物,一些新鲜的体验以更新你的认知。”

“我的认知每时每刻都在更新完善。”

“那不是‘认知’而是‘理论’。你当然聪明到可以考到年级第一,这的确值得褒奖,然而你不知道如何实践‘理论’,你没有体验过生活,你从不构架与他人的联系。”

“我知道我有这些缺陷,所以高中毕业上大学前,我已经计划好环球旅行。”

“狡辩、胡扯。这才是你的缺陷。”波伏瓦捂着嘴嗔怪道,“‘环球旅行’?恐怕你连要登上鹦鹉螺号这种鬼话也说得出来。”

“我还是有分寸的,至少我不会扬言我要一个人去小岛野外生存以体验生活。”

“凡尔纳要是知道你在认真追他的小说,他一定会心情不错。”

“谁愿意和他一起去海洋馆并且受得了他喋喋不休地介绍海洋生物他才会心情不错。”

“说得没错,但是我们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你会‘心情不错’,你不会为了聚会期待半天,即使读到了不错的文章也是读完就罢。考试第一、变得富有、掌握权利、为人权革命、创造发明……从小到大,你从来没在人类卓有建树的领域表达出任何兴致。你甚至没有提过你想考什么大学。”

“我的唯一心愿是找到一个不需要与人相处的职业,所以我想我会成为一个考古学家或者古生物研究员。”——当然我也不介意在墓地靠守尸养活自己。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抱歉,来晚了。”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一个双臂交叉搭在和服宽大的袖口,灰白色头发,两绺发尾各自搭在脖颈两侧。他锐利的眼神扫了这个小小的气氛散漫随性的包间,视线落到必思答的时候,她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半点缩惧的神色。

“还真是你说的会晚些到,工作实在太忙了么?”萨特先招呼他,妈妈礼节性地朝那位先生点点头,看起来像是认识,妈妈搭住必思答的肩膀,介绍说:“这位是福泽叔叔,是从前认识的旧友。”

妈妈把必思答的脑袋按下去,她就像是个按下按钮就会发出红光蓝光还有当啷当啷的音乐的儿童玩具一样说了一声:“叔叔好。”

福泽谕吉只是垂了垂眸。在发现包厢里只有必思答那一侧有空座位之后就坐了下来,并向萨特解释:“处理了一些必要的文件,于是晚了一些。”

必思答仔细打量这位长辈。

冷淡、寡言。

直率、可靠。

这是她对福泽谕吉的第一印象。

她甚至开始好奇他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被家长逼着解决性格问题。她一边无所事事地托腮把一个寿司送到嘴里,一边听着他们商讨一些政治局势上的问题,完全不顾及连高中还没毕业的自己的存在。寿司里温度正好的米饭被舌头揉碎,分布到口腔各处,淡淡的糖味弥漫在舌齿间。

必思答也对横滨乃至日本甚至国际上错综复杂的权利关系完全没有兴趣。波伏瓦也是这样,她会关注社会主义的革命但是她不觉得她本人在经历这些,可是她已经成熟且有担当了,她懂得怎么把这些论述和分析听进去并且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让人不会怀疑自己的在场证明。

她在大人身边走神。

她很擅长这些,在父母吵着离婚的时候走神,在亲人的葬礼上走神,在考试的时候走神。归根结底,她不觉得有什么时刻非得在【此时此刻】把握住。

“那么——你是叫必思答吗?”福泽谕吉似乎和萨特他们商量好了什么事情后,他问。

“是的,必思答·加西亚,您好。”

“不必拘谨。”

“好的。”嘴上说着“好的”,但实际上完全不知道所谓“不拘谨”得要随意到什么程度。

“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你随时都可以来武装侦探社,我们会接受你的委托。”

啊?

什么委托?

她的有点困意的眼睛干巴巴地眨了眨,直到和妈妈一起回了家,被妈妈像包子里的红豆馅一样塞进被窝,熄灭卧室的灯,她还是没搞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为了避免眼睛从暗到明的不适感,使用异能前她打开了床头灯。

重新坐在敞亮的寿司店里,那时的她光顾着吃,肚子鼓鼓的。

她这一次一定要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萨特:“我们这次来日本,还有一件事——”

必思答觉得自己听到关键了,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关于几个月前在法国掀起的一场劳工运动,多地组织了游行,但是我们得知有组织渗透到其中,他们的宣传和激化让这民众的游行被当地部门判定为暴力……”

“……”好像这些内容完全与她无关。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于他们的身份,我们的调查仍在推进中,我们的线人发展到俄国时遭到了意外袭击,虽然很不幸,但这是好消息,至少我们抓到他们的尾巴了……”

她又呆坐了几分钟,话题仍然没有转到她身上。她向来是让人扫兴又不懂事的小孩,所以她打断他们的谈话对妈妈说:“妈妈,我可以先回家吗,我还有点事情。”

妈妈似乎对她的行为有点尴尬。一时没有回答,不过必思答想她一定会在十几秒之后妥协的。

这时,那位长辈开口了。

“你是叫必思答吗?”

“是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必拘谨。”这句话倒是又来了,可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在心里想。

“……”

“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你随时都可以来武装侦探社,我们会接受你的委托。”

“我的委托?”她这次开口了,她确信她没有错过什么商讨,也没有在什么关键的时机胡乱耷拉脑袋而被自作主张的大人当做是“同意”,她已经用能力亲身检查了一遍,完全不存在这种乌龙。

“是的,武装侦探社会帮助你重构对于人际关系的认知。”

“……”

她无计可施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波伏瓦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申请这个委托的,也无法确定这位陌生的长辈接受这个委托的时间点。她回不到一个确定的过去,改变萨特、波伏瓦或者妈妈的想法,因为人无时无刻不在产生虚无缥缈的想法,而她没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于是她又被妈妈送回了家,路上还被说教了一顿,“你当然可以早点离席,但是你的时机不对,这样不礼貌”,她头抵在车窗上,街边的灯光映在她白皙微红的脸颊。

“我不在乎我被怎么看待。”她这样想,脑子里不停地反驳,却在嘴巴上沉默。

然后她又被塞进被窝,妈妈熄灭了卧室的灯。

她在昏暗中眨巴眼睛。

只不过——“武装侦探社”,听起来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