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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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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胡一飞进了胡广应的书房,就看到胡广应正在对着桌子上一张画在布帛上的地图发呆。

胡一飞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父亲大人。”

胡广应听到声音,回过神来,一看是胡一飞,笑呵呵的说:“啊,儿啊,是你来了。刚才父亲走神了。”

“看父亲想事情想的出神,一定是大事情。”胡一飞说。

“嗯,大事,确实是大事。”胡广应现在对胡一飞满意至极,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胡一飞怎么说话,他都觉得这孩子懂事明白:“主要是你这次去太学的事情。”

“父亲放心,孩儿去太学,一定刻苦学习。”胡一飞心想,我现在过目不忘,学个啥东西不是妥妥的天才复合体。

“啊,儿啊,以前为父最担心的是你的学习。但是现在不担心了。”胡广应这话说的比较鸡贼,满满的都是得意洋洋:“你看你,年纪不大,《论语》倒背如流,说话得体而不失豪迈气象,昨天,无论是县长、岑夫子,还是哀章先生,都满意得很。”

这就是睁着眼睛瞎扯不要脸了。按照胡一飞十八岁的年纪,很多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四五年前就把包括《论语》在内的典籍倒背如流了。只是这次胡一飞表现实在是超出胡广应预期,而且还有那几句胡广应都已经不记得的千古名句打底子,胡老父亲就觉得怎么夸这个儿子都应该是不为过的。胡一飞不好说什么,也就跟着傻笑应付过去了。

“哀章先生暂定两天后出发回京兆。为父喊你来,主要是给你交代一下。这次回京兆,路上还有任务。”胡广应问:“你可知弘农杨家?”

“知道,大伯母娘家,世家豪门。”胡一飞答道。

“不错,的确是世家豪门。”胡一飞踱了两步,走过旁边案几,拿了杯水喝了口,清了清嗓子,开始给胡一飞讲述弘农杨家的事情:“弘农杨家,老祖宗是杨硕。这杨硕懂天文星象,会占卜卦算。当时高祖皇帝打天下,杨硕出山辅佐。杨硕的儿子杨喜也就跟着到了高祖皇帝的队伍中。后来,项羽兵败,在最后一战中被分尸,杨喜和吕马童、王翳、杨武、吕胜这五个人分别抢到了一块尸身。杨喜抢到的是一条腿。靠着这个战功,杨喜被封为赤泉侯,封地就在弘农。杨喜的曾孙杨敞在八十多年前位列丞相、身居三公,弘农杨氏一时风光无二。杨敞的夫人就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儿,所以在史家眼里,杨家也是自己人。”

“司马迁女婿?”这一大会儿,胡广应提到的这群人里面,胡一飞只认识刘邦和司马迁,既然是司马迁的女婿,那肯定是很厉害的。

“是的,史家和儒家关系密切,因为这层关系,杨家得到了史、儒两方的照拂。现在,杨家当家人杨公,单名一个‘宝’字,是杨敞的曾孙。杨公师承欧阳家《今文尚书》,是当今有名有望的大儒。前一段时间,摄皇帝陛下征召杨公去太学担任《尚书》的讲书祭酒,结果杨公没去。”胡广应说:“要知道,摄皇帝专门给六经设祭酒,太学里轰动一时,很多博士大儒争抢着要当,都没机会。陛下也专门说了,讲书祭酒就是给杨公留着的。对于这话,谁都没意见。可杨公选择了归隐。”

“这个,额,归隐?找不到人了?”胡一飞心想,还有这样的事情,连皇帝都找不到人,这牛大发了。

“对,就是找不到人了。而且同时被征召的,还有同为六经大儒的龚胜、龚舍、蒋翊,给的位置要么是祭酒,

要么是教授,结果他们一看杨公不来了,他们也不来了。这下子,摄皇帝就下不来台了。”

楚国二龚、杜陵蒋翊,这都是当代名士。胡一飞这一世早就听过这些人的大名,可以说是耳熟能详。这些人都不去,王莽的面子确实是丢大了。

“这次,哀章先生过来接你们,在回去的路上,还要到弘农去,目的就是想找到杨公,劝他听从摄皇帝陛下的征召,到太学任教。”胡广应说。

胡一飞不解的问:“摄皇帝征召都没有用,哀章先生只是一个太学生,就算再是俊才,身份放在那里,怎么能劝动杨公?怕是连杨家的门都进不去吧?”

胡广应说:“哀章先生确实进不去杨家的门。所以他想通过怎们胡家来达到目的,至少是能见到杨公。”

“父亲,咱们家和杨家确实有关系,但是光看大伯母的面子,能见到杨公?”胡一飞问。

“你有所不知,”胡广应说:“你大伯母与杨公同辈,杨公排行老大,你大伯母排行老三。杨公现有五十岁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到现在未娶,膝下无子,就把你大哥胡一烈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养着。你大哥的一身学问本领,也都是杨公传授的。要不然,太学怎么会请你大哥去做博士。”

“父亲,您的意思是,到时候哀章想请我大哥说动杨公?”胡一飞明白了。

“我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些年,我与你大哥、大伯母多有书信来往。你大哥受杨公影响,对摄皇帝很排斥,本来这个博士就不想当,这次之所以愿意去当了,还是考虑不能因为杨公的态度,把事情彻底做绝,所以才以尽孝的态度去太学。”胡广应叹了口气:“按照这个情况,哀章先生此行,怕也是竹篮打水了。”

“打水就打水吧,杨公不愿意去,有什么办法?”胡一飞问。

“一飞,如果可能,为父还是希望你也能想象办法,到时候见机行事,争取劝劝你大哥,让他帮这个忙。”胡广应说:“摄皇帝安排的事情,咱们家还是要帮忙的,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至少也表明一个态度。而且一烈毕竟是咱们家的人,如果他的态度站到了摄皇帝陛下的对立面,对咱们家也没有任何好处。”

胡一飞一听,又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胡宽说的哀章先生有求于咱俩,突然明白了过来,就问:“父亲,咱们家能征到三个名额,哀章先生专门来接我们去太学,是不是因为您答应了他们要劝杨公?”

“那倒不是,为父还没这么笨,杨公哪是咱们能劝的。别说杨公,就是你大哥一烈,也不是我能劝的。”胡广应说:“为父是答应,帮他们争取一次进杨家的机会。”

“想要进杨家,有摄皇帝的诏书就可以了,还需要这么拐来拐去的?”胡一飞问。

“摄皇帝的诏书在,自然是可以进。但是上一次摄皇帝的诏书虽然进去了,可杨公消失了不是?如果诏书再进一次,再找不到杨公,你说摄皇帝的面子怎么办?事不过三,第二回如果还行不通,第三回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的,那样一来,路子就彻底堵死了。所以,太学就替摄皇帝分忧,想出了这么个迂回曲折的办法。”胡广应一看胡一飞开始琢磨朝廷大事了,心里也觉得高兴,心想这孩子总算不光想着玩了,就耐心的给胡一飞分析:“按道理来说,杨家是军功起家的勋贵,军中一脉总是要互相回护的,摄皇帝曾久居大司马位,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但是杨敞位列三公以后,杨家位置就不是一般勋贵所能比拟的了。杨敞之后,因为杨敞的小儿子杨恽因言获罪,被车裂,所以之后三代人与朝堂若即若离,但又因为和太史公的关系,反倒与儒家、史家走得很近,每一代都有人拜在大儒门下学习成名,在儒生眼中地位愈发超然。杨公只在弘农教授《尚书》,到了五十岁仍然屡拒朝廷任命,在天下读书人眼中,这就是开宗立派了。你说,对于这样一个大儒宗师,太学该用什么法子?”

“嗯,除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没什么好法子。”胡一飞琢磨了一下,说道。

“然也,我儿说的不错,所以哀章此行,太学很重视。”胡广应说。

“难怪刚才我看宽叔搬了那么多东西,父亲你这也是花了大力气了。礼多人不怪嘛。”胡一飞说。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胡广应说:“礼多人不怪,这话说得好。”

胡一飞心想,这话说的不好才怪,这句“礼多人不怪”可是一千八百年后《官场现形记》里面的名言。不过估计过会儿,胡广应也就忘记了。

“父亲,孩儿有个问题想问,不过说出来怕您不高兴。”胡一飞说。

“你且说,只要是认真问的,为父不会不高兴。”胡广应答道。

“刚才在外堂,母亲给孩儿说,以后大哥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我说,我不会和大哥争抢。对于家业,孩儿认为大哥更有能力,孩儿是撑不起来的。但我现在想问,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似乎父亲和大哥的意见不一致。到时候,孩儿该何去何从?”胡一飞问的这个问题,是胡家以后发展的根本问题。任何一个大家族,都不可能无视朝堂的态度和影响,只不过采取的对策不一样。但无论采取什么对策,家族内部的意见是一定要统一的。现在胡家当前的当家人和未来的当家人意见不一致,这就是麻烦的根源。

胡广应仔细看了看儿子,说:“让你大哥继承家业,这是我的态度,也是族里的态度,让你母亲告诉你,也是我的想法。你能理解,并且能问这个问题,说明你到底是长大了,为父不光不会不高兴,反而很为你自豪。这个事情不用纠结。一来,谁是当家人,家中事情就要听谁的。现在我当家,这个家就要听我的。未来你大哥当家,全家就要听你大哥的。这个是不变的道理。二来,我们都是为了家族好,你不要质疑。三来,我会尽量劝你大哥,但如果他当家的时候还按照现在的想法,你作为弟弟,可以劝,但不可不听他的。家族的兴衰,原因往往不来自于外,而来自于内。你可明白?”

“明白。”胡广应答道,但心中却想着,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从历史上看,现在的决断都太早了。王莽的日子长不了,但即便再长不了,人家也还做了十多年皇帝。急不得,急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