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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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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所有人对康熙的了解,  康熙收到太子的章程,根本就不会拒绝。

康熙是文治武功的大皇帝,他有一切大皇帝的优点和缺点,缺点之一,  爱名声。

名声哪里来?

老百姓人轻言微,  名声自然是手握笔杆子的,  中上层的士绅阶层口中来。

这也是康熙一直以来的策略。国家内忧外患,他要在外头打仗,  里头要安稳,他自己又不是千手观音,  靠的是官员们安稳地方。

这也是国家一和平了,官员们就要开始享受的原因。无他,  康熙不光爱名声,  他还重情义,  对跟着他的老臣们一贯优容。

哪知道蹦跶出来一个活阎王的刺头四爷。

好嘛,大清的官员们集体在四爷的操办下,  整整换了两茬了。

官员士绅们富商们的口袋憋了,  国库是真的满了。

满以为自己作为幸存者看着失败者抄家砍头的教训,乖乖的了,  国库也满了,  四爷就消停了,四爷要折腾关外乃至大清一圈边境上的教育大事了。

国库又、又空了。

这下四爷要休养生息了吧?他们身上可都没有油水了。

四爷开始整顿作坊,  改善工匠们的待遇。

挖出来大清最富裕的一波儿,江南盐商、盐官们口袋里的银子,  挖出来闲散士绅作为人力,建造学院,办教育。

逼着江南富商们用机器开作坊,  无他,匠人们的待遇变得这么贵,你若还请那么多匠人,你养得起吗?不如养机器。

机器一出来,好的匠人的待遇那是飞速上涨。无他,买来机器你要维护啊,维护你要找懂的人来啊,一般的工人大字不识,哪里知道维修?

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要士绅儒家们和富商们急红了眼。

八旗学院和工部每年培养出来的,好的匠人,一年花五千两银子也请不到。以前不用机器,一个再好的匠人,一年也就几百两银子。差距这么大,你还要去工部抢。好的匠人不是地里的白萝卜,大清这么多省份,哪个省份的官员不要业绩?供求不足,可不是要抢吗?

这一抢,匠人们的地位就要爬起来了啊。

孰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着索额图和佟国维都倒下去了,满洲势力没有领头人了,正经科举出身的清流大臣陈廷敬做到大学士了,士绅们官员们要想办法闹腾了。

哎!瞌睡就送来枕头,太子上书,康熙本来要答应的,因为四爷的反对,召开六部九卿会议,商议大事。

那还不撸袖子上?论嘴皮子,论人多势众,还不能打趴下那个活阎王?

好吧,谁能想到那?

四爷早有准备,顶顶尊贵出名惫懒的四爷,居然亲自去一趟门头沟煤矿,还亲自下矿了!

不论对错,但这份行动,康熙能不感动吗?

好吧,明天再开会。

明天再开会,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腹稿,准备舌战活阎王,就四爷一个孤臣,领着一帮子只会闷头干活的工部官们们,能有什么战斗力?

好吧,出来一个八爷。

天老爷啊,八爷有这么好的人缘儿可以理解,我们也喜欢八爷,这么多皇子中最喜欢八爷了!可是,八爷,您怎么一时善良,帮助那个活阎王啊?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可要是不善良,还是八爷吗?

哎!

现在只能等着皇上发话了。

就不信,皇上真能拒绝太子爷的提议,答应四爷的要求!

康熙好似读懂了大臣们的心声,老龙脸上老脸皮抽抽。

到现在,还没发现,都陪着你们口中的活阎王耍了一次大戏,还挺兴奋着?康熙很埋汰。

外头有小太监踩着梯子挂灯笼,四个小太监进来点灯,四座雕花九龙烛台上的蜡烛袅袅燃烧,橙黄色的光芒,照耀的澹宁居人影重重,亮如白昼。

都饿了。

康熙也有点饿了,端起来青花山水人物铃铛杯,用一口茶,瞄一眼始终稳坐泰山的四儿子,怎么都心气儿不顺。

大臣们本来笃定的心态,因为康熙这沉默的拖延,喝茶的悠哉,不稳当了。

皇上您还犹豫什么?

这都分出来胜负了!

康熙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又瞄一眼四儿子。

有人接收到皇上的小信号了!

有人行动了!

坐在中前排,出身贵族心高气傲,却是几番波折才爬上来的阿灵阿,一个激灵,再次站出来:“启奏皇上,臣有疑问。”声音洪亮清晰。

这是一个慢动作,一个大殿的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向阿灵阿。

祖宗啊,你又要做什么?!喊你祖宗了行吗?!

阿灵阿高扬着脑袋,三十多岁正值当年的身姿挺拔,藏青色穿着精神抖擞,官服上二品大员的麒麟补子张牙舞爪扬武耀威。

康熙乐了,喝茶的动作不停,随口问道:“阿灵阿,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灵阿咧着嘴巴,露出来一口大白牙:“皇上,臣听了两天,大致明白,矿工们闹事的原因,两个不同方向解决的办法。一方要禁矿,永绝后患。一方要照顾矿工们的生活,要他们安稳下来。”顿了顿,臣不明白的是,四贝勒所言,‘治标、治本’,何解?”

哈哈哈,康熙在心里狂笑。果然阿灵阿比容若、法喀等人讨人喜欢多了。

容若、法喀等人:“……”

康熙端着矜持的模样,放下茶杯在面前的小桌上,拿出尊重的态度,正视阿灵阿。

“你的想法那?”

“臣粗浅的想法,改善矿井环境,尽可能地保障矿工们的安全,要这个活计变得不再那么危险。”没有危险,才不会激发矿工们的血性,更不会要他们铤而走险罢工闹事。

“嗯。……”康熙沉吟着,思及山西商人研究挖掘机器开矿的事情,越发觉得,这可能就是老四给太子下的一个套儿,当然,太子是自己跳进来的。主要是,士绅们闹情绪了,要打打且摸摸,给一个发泄口啊。

康熙的思路越发清晰,转头看向四儿子,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胤禛啊,你再说说。”

刷!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皇上的身上。

咳咳,不敢去看那活阎王。

皇上啊,您可别叫四爷说话了!我们承受不住啊。

可是康熙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望着所有人的青瓜脑门,端着开明慈爱的模样,对着阿灵阿笑哈哈的鼓励:“年轻人刚办差,有问题,提出来。很好。不懂就问嘛。”一转头,看向老四,嫌弃道:“胤禛,简单说说,说完我们都回去用饭。”

四爷:“……”确实饿了。

所有人:“……”皇上,我们不饿,不是,我们饿但我们宁可饿着!

康熙面色一沉。

所有人噤若寒蝉。

不能反抗,就要享受。憋着脸,竖起来耳朵,且听活阎王怎么说!

陈廷敬面上如常,官服袖子的手,握紧成拳。

李光地脸上衰老的肌肉一颤。

高士奇眉心紧皱。

……

鄂伦岱洋洋得意,对于结果他并不在意,他只高兴于自己出风头。

王鸿绪神色紧张,根据八爷的要求演了这么一出,要他真担心皇上改变注意了,皇上不会吧?皇上怎么会拒绝太子的这份章程那?不合情合理,但是顾全大局啊。目前朝廷没有“治本”的法子啊。

……

太子目视前方,眉眼间多了一抹狠厉。

诚郡王瞄一眼左前方的太子,瞄一眼后方的四弟、五弟……想给一个暗示,却又不知道该给什么,着急。

五贝勒胤祺面容如常,他信四哥。再说了,都是一家子兄弟,说句话怎么了,说错了汗阿玛还能打板子不成?

六贝勒胤祚眯了眯眼,唇角上挑露出来一抹笑儿。

……

皇子们一排,议政大臣们一排,按品级的大臣们一排排……俱是屏住了呼吸等候。

四爷迎着老父亲的瞪眼,缓缓站起来,一身蓝色的宽袍大袖跟民间田园公子似的悠闲,扭头对着看自己的阿灵阿一个挑眉。

吓得阿灵阿胆气一弱,条件反射地一缩头却又意识到不对,猛地一抬头,那惊吓的模样,看得四爷一乐,扯着嘴角一个浅笑,懒懒的。

康熙一瞪眼:别乱吓唬人。

“汗阿玛,”四爷微笑,坐着一直没说话,加上口渴、饥饿,一说话,含笑的声音略沙哑显得有点偷懒无力,当然,还是四爷那标志性的嗓子。“儿子说了?”

略清冷顽皮的笑音儿,跟初夏天里将化不化的冰碗儿似的清凌凌慵懒,要所有人听得心肝儿一跳,心痒难耐。又仿佛晚风卷着的窗纱一扑一扑的,清凉无比诱惑,却又知道自己不是那窗纱够不到,就更急迫。

看在眼里的康熙:“……”

“快说。”康熙很是嫌弃。

“哎。”四爷肃容道:“汗阿玛,儿子所认为,刚也有大臣们提及,给予矿工们更多的安全保证、生活保证,这已然是一个根本。刚阿灵阿说的也对,解除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也是根本。大清需要煤炭,我们的生活每天都离不开煤炭等等矿产。”

不得不承认,四爷的嗓子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他们听着,都感觉自己是在被老天爷暴力灌饭,全身滋润。

只是四爷说话本来就慢,这一停顿稍长,所有人都急得眯眼,以为要听到正文了,不由地坐直身体……康熙看见他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章程,双手捧着,“汗阿玛,这是儿子写的具体章程。”

康熙笑了。

众人傻眼了。

阿灵阿也傻眼了。

嘿!你想听四爷说,四爷不想说了。

魏管事笑着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来章程,再转身,双手捧给康熙。

康熙笑哈哈地接过来,打开,二十多页的章程,刚看了几段,龙脸上便动容激动起来。

打开首页目录和副目录,大致看看:有朝廷插手,勘测各个大矿区的矿井,尽可能安全有效地组织挖掘,……针对矿场矿井的开挖情况,进行合情合理的管理,煤渣处理等等。……山西商人手里的挖掘机器只是一方面,朝廷推出相应的机器,更好更全面的机器……

康熙看得连连点头。

朝廷要插手管理,这从来不碰的矿场,除了官方名义外,必然要拿出来一定的实力。

机器。

高于山西商人手里的机器。

是根本。

康熙摸着胡子,眉眼一起笑了开来。

翻开处理这件事的人选推荐,哈哈哈哈大笑。

平郡王纳尔苏和十二阿哥胤裪。

康熙合上章程,一抬头,面对所有人着急的表情,看向四儿子。

四爷搓着手,俊脸上堆满讨巧的笑,忒是狗腿的架势。

康熙笑骂道:“你小子,行!”一场大戏连朕也在其中有角色了!明目张胆地借朕的手从太子身上找回来面子!康熙脸一黑:“亲自下矿的事情,以后不能做,矿井危险,谨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哎哎。儿子记住了。”四爷点头如小鸡啄米。

其他人都急得要坐不住了。

皇上您快说说,什么章程啊!!

康熙却是不着急,解决一件大事,要他身心彻底放松下来,接着训斥道:“更要谨记,不要带着弘晖出门,他才多大一点儿?”康熙听弘晖说,和矿场的小孩子一起捡煤渣,做祖父的一颗心揪起来,一脸怒色道:“以后再敢带着朕的孙子去吃苦,看朕不饶你。”

四爷:“……”只能接着答应:“嗯嗯。儿子记住了。”

就在众人因为这两句对话,震惊的无以复加,齐齐转头看向四爷这个狠心的父亲的时候,康熙发话了。

“禁矿的事情,你们每一个人的意见,朕都知道了。胤禛、阿灵阿,都坐下。”康熙看向太子:“朕决议,否决禁矿章程。”不顾下方或震惊或惊骇或愤怒各种表情,“有关如何解决矿工们的生活、提高矿场安全,诸位卿家各自上章程。天儿不早了,膳房有准备好的热汤和点心,都用一碗垫垫肚子,再回家去。”

说着话,起身,离开了。

安静。

即使是八爷亲近的人,也都没想到,皇上真会答应了。

陈廷敬和李光地也没想到,皇上真答应了。

工部的官员们也没想到,皇上会答应了。

胤祉、胤祺……胤禟、胤俄……胤祥、胤禵……也没想到,老父亲真的答应了。

震惊到五雷轰顶。

坐在椅子上,像一排排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除了四爷。当然,四爷也没有高兴,和他往日里每一次处理政务一样的平常表情。

所有人一起看着四爷,一霎间,一个个的大臣们,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太子猛地一起身,就要冲上去打混账四弟。诚郡王胤祉发挥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把抱住,右手一掐太子的胳膊,太子才是回神,一张脸青白交错的勃然大怒,待要对老父亲的背影张口大喊:“汗阿玛儿子不服……”要胤祉再次狠掐一下胳膊。

太子的胳膊疼,很疼,可他的心更疼,宛若刀绞的一般。面红耳赤呼吸粗重,却又不能当众驳回康熙的决定,只能一身喷火地起身,领着所有人一起起身行礼:“恭送汗阿玛/皇上。”

所有人都将太子的动作看在眼里,惊骇的同时,一时倒是冲刷了他们的呆滞。

皇上和皇太子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原来,今天的这一切,其实是皇上要打压太子吗?

这么一想,他们倒是想的通了。

禁矿如此大的国家大事,皇上一反常态驳回太子的提议,是认为太子收拢儒家士绅的心,吃相太急了些,要给太子教训了?!

再看向四爷,已经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了。身边跟着一群兄弟们,一个个喊着:“不知道膳房准备了什么汤?饿了。”“我能吃下三大碗!”哈哈哈哈大笑中拐进长廊,看不见了。不由地长长叹气。

时也运也命也。国家大事遇到皇上和皇太子争斗,四爷撞大运了正好撞上来了,他们已经尽心尽力了,还能怎么办?哎~~~

康熙要说,他真的只是为国为民慈悲为怀,他们倒是不信了。康熙表现的为了皇权打压太子,他们反而自己想通了。

太子恨恨不平地一阵风地出大殿,转眼间不见人影,身边跟了一大群人。

陈廷敬、李光地等等大臣,面带忧愁地对视一眼,一致决定,明天去找皇上好好谏言,这件事,不能这样就决定了,至少,要知道四爷的章程里到底是什么!

王鸿绪等一群人,恍恍惚惚的,不管皇上因为什么答应了,反正都有他们的一份原因,作为儒家子弟,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鄂伦岱、舜安颜等人是喜形于色的高兴:皇上答应了,说明皇上重视八贝勒,对太子有意见了!

相对之下,马尔汉、法喀、阿灵阿、容若等人,倒是有点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众人出来澹宁居大殿,这才想起来漏了一波儿,一看,好嘛,工部的官员们早脚底抹油地溜了,一个不见了。

这是生怕被群殴了怎么滴?!

跑的倒是快!

对视一眼,得嘞,要不要去用汤,自己决定吧:去用汤,支持皇上的决定;不去用,代表抗议。像陈廷敬、李光地……马尔汉、法喀、阿灵阿、容若……这样的大臣,就必须去了,身份高影响大,对外必须保持君臣一致。

康熙领着一大群人回去清溪书屋,一进去院子正门就先吩咐传膳。梁九功等人都高兴于皇上知道保养身体,梁九功谄媚道:“皇上,十七阿哥和弘晖阿哥在等着那。”

皇上一听,笑道:“他们两个还没走?”

“听说皇上一直没用晚食,十七阿哥和弘晖阿哥就没有离开。”

康熙不由地心里一暖。

快走几步来到进来偏殿,听到小孩子背书的声音洋洋盈耳,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加大。

几个小太监在擦拭窗台、搬动花盆……十七阿哥胤礼和弘晖隔着一个特制的小旧书桌,书桌上有碗碟、书本、文房四宝等等。一人做一个椅子,靠窗的方向,眼角余光正好看见进门的方向,看见康熙的身影出现,都是惊喜。

“汗阿玛!”“玛法!”

伴随呼唤声响起,胤礼给康熙行礼。弘晖跳下来椅子一头扑到康熙怀里,小嘴巴叭叭叭:“玛法,玛法饿了哦,玛法来喝奶汤哦。”

康熙一弯腰抱着胖孙子,哈哈哈哈大笑:“给玛法留的奶汤?”

“给玛法留的。”弘晖拉着玛法走到书桌前,胤礼端着珐琅彩虞美人花瓷碗,恭敬地捧给康熙:“汗阿玛,先用一碗奶汤。”

康熙接过来碗,在幼子和孙子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一饮而尽,温热的奶汤要肠胃舒坦,人更舒坦:“好喝。谢谢胤礼和弘晖。”

“玛法,这是弘晖应该做的。”弘晖眉开眼笑,一头跑到里间,在水盆里绞着一个毛巾,捧出来,小大人的模样:“玛法,擦擦脸,吃点心用膳哦。”

康熙:“……”

用着没绞好还在滴水的毛巾,康熙一面享受孙子的孝顺,一面在心里骂四儿子指不定在家里怎么指挥弘晖那。

胤礼笑着,他想和老父亲近,但他就没有弘晖侄子的大方,如果没有弘晖侄子在,他都不敢留在清溪书屋到现在。弘晖乖巧地拿着用完的毛巾回去里间放好,他双手推着一个珐琅彩小碟子给康熙:“汗阿玛,这是皇祖母和皇额涅送来的萨其玛、韭菜盒子。”

康熙心里更暖。劳累一天,各种争斗耗费心神,一回来有老母亲妃嫔们惦记着,有儿子孙子顾着,他很是满足。

小太监搬来椅子,康熙坐下来,用了一块萨其玛,用筷子夹着一块韭菜盒子用着,一眼看到弘晖和梁九功从里间出来,都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自己情不自禁地也笑。

弘晖站在玛法跟前儿,一脸神秘地指着碗碟显摆:“玛法,这是阿玛要工部新送来的碗碟哦,粉粉的好看哦。”

康熙这才注意到,这碗的主题纹饰是山石花卉,花的品种是虞美人。虞美人在粉彩里特别常见,但在珐琅彩里极不常见。而且这和平常的虞美人花图案不同。窑工巧妙地避开了虞美人最常见的大红色,采用了不常见的粉色。

碗心画了几颗瓜果,有蛇足之嫌,但在这类碗中却是异常罕见,多了一抹童趣,一看就是特意给胖孙子赏玩的。康熙用左手摸着孙儿毛茸茸的桃心头,赞道:“这碗好看,玛法很喜欢。尤其这图案设计,粉色的虞美人花,雅致。”

弘晖大为开心,小胖肚子一挺,眉飞色舞的比划:“玛法,弘晖喜欢啊。玛法,弘晖用小碗喝奶汤,多喝了一碗。十七叔叔多背了一篇文章哦,十七叔叔和弘晖背书给玛法听哦。”

康熙:“……”胖小子是喜欢碗,还是喜欢他阿玛特意给他做的碗?

“好~~你十七叔叔和弘晖背书。玛法听听你们叔侄两个一天的学习。”

胤礼一听,还有他的份儿,紧张。可他一看老父亲自在地吃着韭菜盒子,弘晖侄子挥舞着胖胳膊给他打气,他眼眶一热,就当是陪着大侄子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一个六七岁,一个三四岁,清脆的背书声响在康熙的耳朵里,要他一时忘记所有的烦恼。而毓庆宫中,太子暴跳如雷地大吼:“混账!混账!”一脚踢的书房门吱呀吱呀作响,胳膊疼脚也疼,眼睛更疼,心口撕裂地疼。

身形高瘦的杜默臣在四月天里,急得一身汗,急急地安慰:“太子殿下,您莫要着急。皇上说了,要每个人上章程,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子一转身,红着眼睛瞪他一眼,在人群中找到贾应选的身影,目光阴森森的要吃人一般:“那个幕僚那?”

贾应选吓得脸上一白,“扑通”跪下来:“太子殿下,那个幕僚还没有找到。奴才派了好多人去找,可就是不见人。”

“再去找!”太子嘶吼一声,气急败坏地坐到他的圈椅上,浑身气势勃发,咬牙切齿。“一定要给孤找到他!是他告诉孤,矿场目前是关键的,可是他的人却不见了!”太子的声音里有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机。

“是是是!奴才再加派人手去找。”贾应选磕头起身,吓出来一身的汗,幸亏现在人多,太子殿下没有给他一脚踹过来。

可是杜默臣等人都好奇了,杜默臣直接问:“太子殿下,幕僚是谁?矿场的事情,是他提出来的吗?”

太子黑沉沉着脸默不作声。

贾应选安排小太监奉茶,上点心,也顾不上这边。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是纳闷,什么幕僚,在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后,居然能自己不见了?

要说这个幕僚,那可真是有来头。

他就是之前在索额图府上的那个幕僚。

给了索额图一份建议,人不见了。

如今给了太子一份建议,人又不见了。

四贝勒府上,后书房,一色儿的原木家具,朴素简约,书桌上三盏蜡烛光橙黄,照的一个屋子都多了几分柔情。

四爷端坐书桌后,手捧一本书在看。高斌和饽饽坐在下首的小桌上各自捧着一碗面,狼吞虎咽。

一份红烧肉、一份酱萝卜,一份清炒韭黄,色香味俱全。时不时筷子碰在一起打架,两个人互瞪一眼,一起挪开那一块子红烧肉。

苏培盛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碗里是两杯清茶,一个银壶,两个空小碗。他放下物事,拎着银壶给倒了两碗奶汤,送回去托盘,又进来拿着剪刀剪着烛花。

等他们吃完了,出去漱口用茶回来,四爷放下书本,关切道:“坐下来,以后出门,身上记得带着一些点心,万一过了饭点儿,可以垫一垫肚子。”

高斌心里一暖,恭敬道:“哎。谢主子爷关心。”

饽饽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身上的风尘气完全不见了,精神气十足,眉眼干练精明。粉嫩嫩的浅青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绣小朵点金水绿卷须花,袖口滚葡萄花边纹,下面一条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外套一件雨过天青玫瑰纹对襟褙子,皆用燕子盘扣点缀。妆容精致,雪白的肤色映着柔青色的衣衫,恍若江南浣纱溪边一株临水照影的碧绿烟柳。

带着金钏的双手放在身前端坐着,一抹文静流露出来。一双杏眼,柔情似水的目光凝注上首的主子,脆生道:“四爷,您一直要我们关注的邬思道,我们查到,他本是扬州书院有名的才子,府试乡试连战连捷,中秀才举人都是头名。康熙三十五年应试南京春闱,因为名次问题,纠集四百余名落榜举人,抬着财神拥入南京贡院,遍城撒了揭帖,指控主考王名堂、副主考钱海生二人贪贿收受,把个南京科场搅得四脚朝天。朝廷将江苏巡抚连降两级,王、钱二人革职罢官。因为那次科举有徐乾学的次子参加,徐乾学和朝廷保证没有舞弊,朝廷就保留了名次。他一气之下名次也不要了,离家出走至今。幸亏他走了,否则他真要被报复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在外头这么多年,行踪暂时查探不出来,可能是听说徐乾学去世了,重新冒头。”

四爷安静听完,沉思不语,邬思道?名字熟悉,这身世也熟悉。难道又是“故人”?

高斌发现四爷不说话,试探着分析道:“爷,属下根据戴铎先生的建议去找他,他不答应来府里做幕僚。却去了索额图的府上做幕僚,给出来建议‘好名声’,离开。索额图倒下后,因为太子殿下在营救相关的人,听说了他的名声,他被找出来,给太子殿下的建议‘矿场关键’,再次离开。……属下怀疑,他是在试探。我们跟他这么久,发现他性格偏激但真有能力。虽然心高气傲,但一腔热血不减,忧国忧民,日常言语愤世嫉俗。应该是在看索额图和太子殿下的反应。”

“是那,爷。”饽饽再次出声,随着说话的动作,耳朵上的珍珠明月珰一晃一晃莹莹生光:“爷,他说‘要好名声’,可能是发现索额图只要好名声不办好事,所以离开。他和太子说‘矿场关键’,可能是听说太子决定禁矿,所以才再次离开。”

四爷看他们一眼,微微颔首:“你们分析的都有道理。”转头看一眼墙上的自鸣钟,站起来,出来书桌,在屋子里踱步。

当时的主考王名堂、副主考钱海生都是索额图的人,邬思道性高气傲一心报效朝廷和百姓。他痛恨的不光是名次太靠后,更是很他们坏朝廷选才大典,乱了纲常。

而朝廷当时因为在备战,顾不上重新考试的事情。再因为徐乾学的担保保留名次,他失望之下离家出走,再次回来,必然要报复索额图败坏国家。

“好名声”的建议,是真心为索额图考虑,但也真就是报复。邬思道给建议之前,通过戴铎和他传话过。因为索额图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应该有好名声。

对太子……倒是真有几分试探。太子是大清储君。他想看看,这个储君会禁矿,还是会顶住士绅们的压力,插手矿场管理。所以他只说“矿场关键”,而不说应对办法。

门口传来脚步声,王之鼎在前头挑着一盏灯笼,十三阿哥胤祥裹着一阵夜风进来,跨进门槛,王之鼎给四爷请安,退到一边熄灭手中的灯笼,高斌和饽饽起身给十三阿哥行礼:“给十三爷请安。”

十三阿哥一脸豪爽的笑儿。一袭素色长衣,俊朗如饱满圆月的颜色,修长挺拔的身影里带了夜晚的凉气,意气风发中颇有侠气之态。少年抽条儿的岁数很是高瘦,翩翩风姿颇有沈腰细条之像,其间风骨却是丝毫不影响。

他随意地挥挥手,自己在两个人对面找把椅子坐下来,因为四哥的瞪眼朗声笑道:“快起来,苏培盛,给爷一杯茶醒醒神。四哥,我就知道你们还没睡,特意绕过来。”

四爷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你来做什么?你八哥怎么样了?”

胤祥捂着脑袋,因为脑门上的疼痛感知到四哥真生气,却更证明自己这时候来对了,遂兴奋道:“八哥好多了。太医说无关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去看望的兄弟们都陆续离开了。”

“那你还不去休息?”四爷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自鸣钟,催着道:“马上到熄灯时间了,来不及赶回家,在府里住着,快走。”

“我就不走。”胤祥倔强得很。苏培盛端着托盘进来,他自己端过来茶杯用茶,屁股跟黏在椅子上似的。

四爷:“……”

胤祥因为四哥憋气的样子,嘿嘿笑:“弘晖那?是不是今晚留在宫里住了?”

“没有。他答应了你四嫂明天陪着去白马寺上香,赶着回来了,刚睡下。”

“弘晖侄子就是守信用。”胤祥笑眯眯的,从茶杯里一抬眼,看向高斌和饽饽低头装乖的模样,一龇牙:“你们两个说什么事情那?说来爷听听?”

饽饽抬头,露出来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十三爷,我们没有在说什么,刚吃完晚饭。”

高斌抬头,硬着头皮抬头,重重点头:“十三爷,真的是刚吃完晚饭。”

“那好啊,正好说说,爷听……”

胤祥的话说到一半,被四爷一把拧住耳朵,疼的他“哎吆”一声,歪着脑袋讨饶:“四哥,疼疼疼。”

四爷却是没有松手,而是拎着他的耳朵拎着他站起来,一路拉着走到门边,这才松手训斥道:“快回去休息。”

胤祥捂着耳朵,真恼了!

一瞪眼,低声嚷嚷着:“我就……”

又是说到一半,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刚出去的王之鼎惊慌地跑进来,待要说话,发现十三爷也在,愣在原地。

胤祥撒腿就朝门口跑。

四爷也赶紧地跑去。

屋里的高斌和饽饽互看一眼,飞奔出去。

后书房门口,大和尚性音背着一身血的青年人,文觉大和尚背着一个小榻正跑过来,先一步的王之鼎上前帮忙,几个人一起,抬着青年人躺在榻上,抬着进来偏堂,苏培盛领着府医进来紧急治疗。

高斌和饽饽不敢信,好好的青年人,怎么就一错眼,双腿都断了,胸口还中了刀那。

性音大和尚望着榻上的年轻人,叹息:“阿弥陀佛。他本要离开京城,却被友人出卖了行踪,被一群人找到,要带他去见什么人。他不从,要逃跑。本来那群人没有打算要他性命,可是他那友人赶来喊一声‘他要去投奔四爷’,那群人就动了手。”

高斌和饽饽一起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

“四爷,我们要报仇。”两个人异口同声,眼里一片狠厉。“出卖友人的小人,当杀!”

太子那里不是他们能对上的。但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友人,一刀宰了都是便宜他了!

胤祥的一张脸黑的滴墨汁儿,他的性格,也最是痛恨这样的背叛小人。他以为,这青年人是四哥的手下,忙着帮助府医打下手,拿剪刀剪开衣服,给青年人擦身擦脸,一看伤口翻开的白肉之深,更是愤怒:“四哥,这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

是太子。

可是四爷不能说。

扫一眼高斌和饽饽,要他们闭紧了嘴巴,四爷沉着脸望着这人血淋淋的双腿,刺目的要他不忍看。

“十三弟领着他们在这里守着,一定要保住这人的双腿。我去一趟八弟府上。”说着话,抬脚就出了屋门。

这件事和八爷/八哥也有关系?屋子里的人一个念头扫过,听到府医喊着:“热水不要停,所有的用具都烫一遍。”也就顾不得多想,帮忙去厨房烧热水,烫纱布和用具等等。

四爷到了八贝勒府上的时候,八贝勒和八福晋刚要休息,听到通报,八福晋忙慌给八贝勒披着衣服穿鞋。

夫妻两个感情好,八贝勒受伤,也没有单独睡。八爷简单收拾了要小厮扶着自己来到书房,一眼看到四哥站在书房门口,灯笼的光和星月的光映照在脸上明明灭灭的,宛若一尊黑神恶煞。

这是动了真怒了?

八爷赶紧想一想,自己今天有没有得罪四哥,小心翼翼地唤一声:“四哥?”

四爷知道他当时嘴里含着血包,压根什么虚弱也没有,可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不能受风。

“进去说话。”

兄弟两个进来书房,八爷的小厮王柱儿机灵地给关上门。四爷直言:“邬思道是谁?”

八爷一颗心更是栓了石头块一般地直沉下去。

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哥眼底深处的怒气,嘴巴张张合合的,一低头,吐出来两个字:“一个瘸子。四哥的幕僚。”

瘸子两个字,已经要四爷够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眼里一闭一睁,再次问道:

“他为什么瘸腿?”

声音冷的像冰渣子。八爷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敢隐瞒:“我记得,上辈子,他是康熙四十六年跟着四哥的。弟弟后来去查他,据说是,因为大闹南京考场被全国通缉,逃亡的路上,被人出卖,被山匪打的。”顿了顿,又试探着补充道:“四哥不用担心。这辈子情况变了很多,大清治安好了不少,对闹考场的学子们都有酌情恩惠,他应该没事。”

四爷的目光落在八弟的身上。

混账雍正!

八爷在心里大骂,只得又说:“这辈子弟弟也去查他,听说他没有被通缉,但是逃跑了。一时找不到。”一咬牙,也不敢问四哥为什么突然问邬思道,全盘托出:“前些日子,弟弟听说他现身京城了,但是没找到。”

四爷还是看着他。

八爷真切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气得一张脸通红,一抬头,怒声道:“他为了隐瞒身份,他一开始托身在田文静的府上。别人都不知道他是四哥的幕僚,也不知道田文静是四哥的人。对头,前一段时间各地方各衙门补上官员,是我将田文静从山西调到吏部的。”

“我就是和你抢人……”到底是没敢说出来,倔强地咬紧了唇。

“田文静虽然是买的官儿,但他是一个好官。调到吏部很合适。”四爷突然开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他眼里的惊愕和恐惧,一声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四哥没有生气。八弟要拉拢,很正常。但是四哥希望,如果有谁,有邬思道这样的经历,八弟都告诉四哥。……不要再有遗憾发生。”

“四哥先回去了。你快去休息。”四爷嘱咐一句,走向书房的门,双手拉开门,举目仰望湛蓝的夜空满天闪耀的星月,身影笼在柔明月晕下,因为那一丝冷峻冰冷更显得无波无尘,清冷有致。

四爷望着遥远的热闹夜幕,发自内心道:“谢谢八弟。”左脚跨过门槛,慢吞吞地离开了。

八爷怔怔地望着四哥的背影,一直到那身影溶于夜色中,看不见了,他还是望着那方向。

这些年,真真假假的帮了混账四哥那么多,都没有一句“谢谢”。

因为邬思道,得到一声认真的“谢谢”。

不要再有遗憾吗?

八爷扯扯嘴角,想笑,笑不出来,眼睛先湿了。

苏培盛挑着灯笼走在前头,夜风卷着他的衣襟带子一扑一扑的,好似人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四爷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回来府里,去看了邬思道的伤势和治疗情况,发觉不需要自己在,回来坐在后书房的偏殿书桌后,望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十三弟和几个手下,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右手数着菩提佛珠,一粒一粒。

因为做治疗,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照耀着四爷的一张脸异常凌厉,宛若冷峭严峻不动明王。

门头沟打架闹事出来,因为关系到工部和各大作坊用煤,四爷也想整顿矿场,就去了门头沟查看。

下面士绅们对于机器作坊的出现,很是排斥,进而排斥所有和机器有关的行业,有官员去矿场发作,才导致这次的门头沟打闹。高斌和四爷汇报。四爷知道如今形势到了一个关口,安排人去太子的身边。

如果将康熙的势力简单分解为:内朝、旗主、文官、武官、蒙古贵族。那么康熙给予皇太子的势力分布就是:毓庆宫詹士府和幕僚、索额图一系、传统士绅儒家、外朝部分官员。

索额图一系没了,皇太子的势力减弱,四爷猜到,皇太子会借机拉拢传统士绅儒家。

可他需要验证,才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或者说,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打算要太子先上书看看。

可是派去的人说,太子已经有了决定,太子也派了人在门头沟查问消息,是听了一个幕僚的建议。四爷之前隐约听说,索额图的府上有一个很出名的幕僚,就派高斌和饽饽去查访。

……

太子遭遇老父亲的拒绝,今天不光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这火气是一定要发作出来的。

有真正能干的人,若不能拉拢,便是铲除,也是上位者惯常的做法。

——自己要帮助报仇一二,也是惯常的做法。四爷目光微合,眼角低垂,凝望满地如霜似雪的月光。

起身,在月色下踱步,不知不觉出来小院,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圆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银辉如瀑。

原来,并非月光如霜雪清冷,而是望月人的心被冰冻。哪怕见满枝梨花娇艳晴光,也不过以为是冰雪精魂凝结。四爷恢复了寻常的闲闲意态,抬头仰望星空,低头望着涟漪轻漾的小桥池水。

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叹息:“四爷,这并非您的过失。”

四爷:“如来正法眼藏,教外别传,实有透三关之理,是真语者,是实语者,不妄语者,不诳语者……爷既深明此事,不惜话堕,逐一指明。”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四爷,这并非您的过失。”

四爷夜色里的面孔朦胧,如月色清冷:“透重关后,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离家舍。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住斯,体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无生故长生,无灭故不灭。如斯惺惺行履,无明执着,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后一关。大师,邬思道的伤势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四爷的佛法越发高深。邬思道醒过来一次,说感激四爷派大和尚去,救了他一命。”性音大师的声音里都是伤感,“府医说,因为四爷的要求,没有给截肢,后续需要很多康复训练。大和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能干,且历经磨难依旧心有家国的热血青年。他一定会好起来。阿弥陀佛。”

四爷负手而立,衣摆在夜风飘动。良久默不作声。邬思道的伤势,能康复到点腿走路不需要拐杖,已经是很好。

性音大师望着四爷的身影,眼里浮现一抹担忧:“四爷,如今形势,您需要再隐一隐了。”

四爷侧首,面前一树玉兰花开得繁花堆锦,在春夏的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地洁白无暇。他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沉声:“大师莫要担心。安稳了这么几年,沙俄、青海、西藏、准格尔,估计都要动起来了。”

“阿弥陀佛。四爷,动,也只是小动。无需挂怀。”

四爷轻轻一笑,揽月入怀,清淡如月光的俊脸上,一片郎朗清明。

邬思道在府里养伤,四爷供应最好的伤药和照顾给他,自然有动静。太子知道了这件事,派来了两拨刺杀无功而返后,停止了行动。四爷干脆大大方方地,要家里的四个孩子去陪着养伤的邬思道,听他讲故事,甚至十七弟也去跟着学习。

春夏之交里,天气多变化,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康熙懒得动弹,对于雪片般的折子也无心细看,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看到太子前来认错道歉。

康熙在等。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听到胤礼和弘晖夸府里的邬思道有才,讲故事好听,上了心。夜里临睡前,找来派去保护老四的人,询问有关于邬思道的消息,康熙在床上坐着,听完邬思道的经历,只问:“确定邬思道,和太子说了‘矿场关键’,没有说其他的?”

暗卫只有两个字:“没有。”

康熙感觉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好似满天满世界的斜风细雨,都灌在里头,冰冷彻骨。

良禽择木而栖。

邬思道在试探太子的做派。

而太子的决定,要他离开。引来杀身之祸。

四儿子一贯是有仇必报的。他面上给太子面子,什么也不计较。找着机会,要平郡王纳尔苏办差。要借自己的手,打回去太子抽纳尔苏的一顿鞭子。

可自己还不能拒绝,他必须给纳尔苏和苏努找回来这个面子。

纳尔苏也好,苏努也好,都是宗室。索额图被饿死,关在宗人府不是刑部。太子打纳尔苏,打宗室的脸,也是打爱新觉罗家的脸!

康熙心里一股气升起来,脸色变化,强迫自己几个深呼吸慢慢疏散。

太子这样对待邬思道,很正常。要报仇的老四,要自己知道太子的行为,也很正常。老四没有直接派人刺杀回去太子,维持皇家体面,即使这个“兄友弟恭”是装的……。

康熙抬手按按眉心,暗卫已经退下去了,值夜的魏珠领着两个小太监,关切地看着自己。康熙挥挥手,平躺在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太阳出来一会会,又下起来雨了。皇太后因为康熙的嘱咐,派人请来平郡王福晋说话儿。康熙在清溪书屋接见纳尔苏,十二阿哥也在。

苏茉儿嬷嬷越来越老了,九十多岁的人了,唯一的牵挂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十二阿哥。老四体贴,给十二阿哥讨要差事,要她高兴高兴,有老四在背后十二阿哥不会出大差错,康熙自然答应。

当天上午,纳尔苏和十二阿哥的差事公布,有关于矿场的事情也就是决定了,有工部和内务府配合管理,无从更改。满朝文武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心情微妙至极,复杂至极。

早知道皇上一定不禁矿,他们早早地就举荐人选了啊,还有比矿场更类似盐场的肥差了吗啊啊啊!

八爷猜到是四哥的提议,面对前来说项要参一股喝个汤的亲近大臣们,微微一笑:肥水当然不流外人田啊。四哥都看准了老父亲的心思,你们平时这么精明的,还不死心?真是钱财动人心。

八爷脸上标准微笑,心里无奈地应酬着。

太子则是直接闯进清溪书屋,无视一屋子的太监,愤怒地和康熙咆哮:“汗阿玛,纳尔苏凭什么能办差?!”

康熙正在翻看沙俄的信件翻译,闻言,抬头瞥他一眼,语气淡淡:“不光纳尔苏能办差,邬思道在你四弟府上做幕僚,朕也同意了。”

太子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我不信。”他耳朵里“轰轰轰”地响,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可他还是不信老父亲这么打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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