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红叶古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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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雨回到大殿时带了两床被褥，却也将那剑毫不掩饰地拿在手里。话痨的沈书生见到了，倒是没有介意，非常开心地起身来帮他接，剩下三个人，则围在炭火盆边，安安静静地将养体力。这种乱离之世，寻常人上路都知道抄根水火棍防身，更何况这等寺院内。只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就算拿着剑，又能守得住什么呢？
早被刮没了金身的佛祖端坐在这些人背后，在昏暗的光影里沉默。它的面目早已经模糊，如今只能看出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红叶寺的老主持和小沙弥既不太想招惹这些来路不明的旅人，也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两个人似乎是商量好了，轮着在门口盯梢。现在正轮到小沙弥，这个少年坐在门边已经被冻得鼻涕直流，却还是不敢到炭火盆边烤火。
“回去吧，我陪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也会叫你们。”苏沐雨路过小沙弥身边，看他这样子，展颜笑了笑。
这破败寺院早就被金兵搜刮得七七八八没了什么油水，就算那些人有心，真的发难，那老和尚难道还指望这小孩子能起什么大用么？小沙弥也许是实在冻得不行了，倒是从善如流，小跑着去东厢房找那老主持去了。
她看了看他的背影，甩了一床褥子给沈迟，跟着就将关上了殿门。
沈迟接过时明显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过来客气一下，却没想到这苏夫人竟毫不见外。可待反应过来，却忍不住狂喜，甚至偷偷地像个色中恶鬼一般狠狠地闻了闻。可是这显然是陈年老物，上面没有他所想象的女人体香，扑鼻而来的只有呛人的霉味。
大殿里的人见她这幅谨小慎微的做派，倒也没说什么。这大殿虽然破旧，可该补的地方都补过了，炭火一升，也是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打瞌睡。只有那眯眯眼溃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也没有起身，硬邦邦地道：“刚才在门边，是我说话冲撞了，这里给夫人赔个不是。”
沈迟跟在后面，见状又免不了跳出来仗义执言：“你这军汉也恁地混了些。你这是赔不是吗？白瞎了苏夫人给我们备这被褥。”
“我行军打仗惯了，更冷的地方都睡过，用不着这东西。只是这位夫人备下两床，你们三个人打算怎么分？拿剑劈开吗？”军汉倒也不是什么木讷的人，词锋锐利得出人意料。他稍微转了下身，全身的甲叶跟着哗啦啦地响动，吓得沈迟以为是要动手，禁不住往后跳了一步。
好在那胖胖的药材商人及时接过话，免去了他的尴尬：“这位……苏夫人费心了。承蒙这位军爷仗义，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冻得紧，裹一个褥子挤在一起暖暖也好。至于那一床，还是留给那位小公子吧。”
苏沐雨见状也并没有答话，她沉默地走到近前，将手中被褥塞到两个行商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去。因为她分明看见有几条藤蔓从他那沉重的黑袍中蜿蜒露了出来，那些东西谨慎地探了个头，又像是受惊一般忽地缩了回去。
她还没来得及惊诧，沈迟这家伙却又开始聒噪起来：“我这里还有些酒水，大家在这鬼天气里聚在一起便是缘份，若是有意不妨坐下来……”他不知从哪变出了壶酒，是汴梁那边有名的桂清酿。稍稍一打开，便酒香四溢，惹得那军汉先忍不住凑了过来。
“哪里搞得？倒是纯正得紧。”军汉堆着满脸的笑，全然不记得自己刚刚还阴阳怪气，恨不得要手撕了这个书生。他这么一大声嚷嚷，那一对想要抱团烤火的哼哈二将也裹着被子蹭了过来。
“我们这有上好的熟牛肉。”胖子笑吟吟地从他们那凌乱的背篓里翻出来一块黑乎乎的肉，看着是被酱过的，怕不得有两斤左右。只是冰天雪地里被冻了太久，只得放在炭火盆上慢慢地化开。这等待的功夫，众人倒是齐齐地望向那军汉——这破庙里每个人如今都拿出了点东西分享，只看那潦倒军汉有没有表示了。
“我？”眯眯眼的军汉倒是无谓，说话间，他已经从胖子手里抓过了酱牛肉，瓮声瓮气地说：“我身上就剩下这两柄剑，一把刀，不若就献个丑，给大家看一看刀功吧。”
“好！好！太好了！”沈迟这个自来熟的性子，倒也不在意两人刚才的龌龊。手舞足蹈一番鼓动下来，把气氛带得热络不已。好像这军汉要表演的是什么失传的绝活似的。可他突然间又一转念，直勾勾地盯着身后那尊破败佛像说“我们在这吃这荤腥，是不是不太礼敬神佛啊？”
众人闻言也是一愣，就连那看上去刀口舔血惯了的军汉也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刀。这些走江湖的人，别看平日个个混不吝的样子，却比常人对这神鬼之事有更多的敬畏。
“神佛么？”苏沐雨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沉默的佛像，却不以为意。“神佛早已经离开了这幽燕。”
她说着从军汉手里接过牛肉和短刀，席地摊开一块干净些的布面，自顾自第帮他们切起肉来。她下刀既快又稳，切出来的肉片均匀轻薄。只是她的声音冰凉又低沉，像是在抱怨这时局，却更像是意有所指。大殿里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为之一滞，几个男人惊讶地看看她，总算是对她放在脚边的那柄剑起了些敬意。
“夫人说得是。北边都在传，这幽燕之地兵祸最惨，却没想到能惨成这样。可我们在燕京城里停了两天，没想到快一年的光景，这边竟还没缓过劲儿来。”最先开口的是那胖胖的药材贩子，他一边悲天悯人地长吁短叹，手底下倒是没有闲着，将那酒肉都拢到了一起。
“两位从云州来，可有女真人更多的消息？”沈迟凑上去，没话找话。
“女真破了云州，耶律大王带兵西去了。只有萧家一个小妮子不肯走，领着几个亲兵还在那边周旋。可这些女真人也是奇怪，劫掠了几日周后竟全都拔营东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变故。”胖子说完抿了口酒，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桂清酿递给自己同行。
“这边呢，宋人——又在盘算什么？”瘦削的男人声音嘶哑，他接过酒，转手就递给了凑上来的军汉。
军汉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喝了两口：“他们还能盘算什么，西军好大的名头，真遇上硬手也废物得紧。无非是想盘算点自家富贵罢了。不知道这位苏夫人？可有燕京更多的消息？”
“我久居在这深山古寺里，消息肯定是没诸位灵通。不过有一事倒是想知道。”
“夫人请问。”胖商人彬彬有礼地问道。
却不料这位一直和气的苏夫人脸色一沉，说：“桂清阁当年派出那么多波杀手，绵延追杀千里。可既然苦心孤诣要杀我们灭口，为何中间却停下了这十三年？”她说着停了下来，冷冷地扫视着在场众人，“这大雪天气里诸位接二连三冒出，来这偏僻寺院，当真是一句机缘巧合可以解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