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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血泪之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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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全体起立,奏国歌!少先队员行队礼,其他人员行注目礼。敬礼!”

黎铭远感觉自己头一次在升旗仪式上站得这么笔直,不对不对,这话有问题,应该是每一次升旗仪式都像这次站得这么笔直。

这一次的升旗仪式非常特别,大多数时候,这种细雨绵绵的天气,升旗仪式大多数是在阶梯教室进行,有四分之一的班级参与,其他人在教室里观看直播,但这一次,学校突然把所有人召集到畅音阁里面来,并且撤掉了所有的桌子,那么五千人刚好坐得下。

黎铭远在二楼,也正好是看得最清楚下面舞台的地方,上一次来也是在这个地方,应该是开学典礼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杨云辉并不在旁边,只有小白紧紧依偎着他。

“你这计划行得通吗?”升完旗之后,黎铭远问白卓凡。

“你相信我,绝对可以,就看他俩到底有没有好好训练了。”白卓凡拍着胸脯保证。

“接下来一项,‘勿忘国耻,强国有我’纪念‘9·18’主题活动。”

“今天,是九一八事变一百六十二周年,这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深入骨髓的伤痛,多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死在了日寇的铁蹄之下;多少人丢下武器,又有多少人奋起反抗;有些人选择做遗臭万年的亡国奴,有些人选择做万年不朽的中国魂;沈阳城的炮火,死难者的哀嚎,四万万中国人内心的痛苦难言,如在眼前,如在耳畔,如在心底;这是中华民族永远的国耻啊……”

主持人在舞台上慷慨陈词,但是黎铭远却发现附近的同学大多数都昏昏欲睡,还有相当比例的人埋头做着放在腿上的作业。

“这些人怎么这样,这么严肃的场合。”黎铭远不由地大为恼火。

“你气也没用,你想想你昨晚几点睡的。”白卓凡也是强行忍着,但实在憋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黎铭远实在是不理解,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时候怎么还有人干杂七杂八的事情呢?

“请全体肃立,为九一八事变死难者默哀五分钟。”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三层楼上的学生像海浪一样推开椅子站起来默哀,紧接着没有人再动弹,整个畅音阁都被寂静塞满了。

“默哀完毕,请坐下,下面进行下一项活动,有请学生代表,远拓五班卫北疆同学上台发言。”

畅音阁的座椅靠背能够转播舞台上的情况,所以并没有什么看不清可言。卫北疆依旧穿着警卫队的队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黎铭远知道,卫北疆的上台是有原因的,而原因,董炽塬已经告诉他了。

“老师,同学们,大家晚上好。”卫北疆上台就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东北的气息,并不是那种慷慨激昂的强调,也许是觉得这个日子不太合适吧,当舞台上下(畅音阁有三层,观众席呈半圆形环绕舞台,就像那种多层电影院一样)传来阵阵掌声的时候,他打手势让大家停下来。

“各位,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卫北疆,来自东北,出生在黑龙江漠河,来这里之前,我几乎没有离开过东北的黑土地,长久以来待在中国最北的边境,从我的曾曾曾祖父开始,一直到我爸,都是北方边境戍边战士,小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军人。在我的印象里,东北的每一天都充盈着神圣,我喜欢听柴火烧燎时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喜欢灶头冒出来的团团蒸汽,喜欢锅里咕噜噜唱着歌的小鸡炖蘑菇,还有狗子拉着跑的雪橇……在我的眼里,东北从来都是一片安宁祥和。”

“但是随着我越长越大,我逐渐认识到,东北的土地,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和谐,恰恰相反,这片土地上曾经爆发过战争,充盈着鲜血,掩埋着耻辱,遭受过蹂躏,感受过肆虐,有过不知多久的无能为力。”

“我第一次在漠河那边听到防空警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还小,听大人讲九一八,还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我没有对死亡的感受,我感觉不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到我父亲牺牲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死亡是什么东西,那种留在心里挥之不去的苦味,我头一次从九一八的黑白照片里面看出了颜色,我看到的血的红、天的红、地的红、刀的红、枪的红……什么东西似乎都被血染成了红色,每一个狞笑着的刽子手脸上都带着血污,照片里的尸体,以前根本看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一动不动,现在才明白当时的惨痛,看着那些血淋淋的照片,我就能听见机关枪‘突突突’的声音,我就能听见天空上螺旋桨的嗡声,我就能听见炸弹把土层掀起来的声音,我就能听见无数人的哀嚎……”

“每逢9月18日这个悲伤的日子,耳畔总会想起凄厉的警报。以前听不懂感觉无所谓,现在听着听着就会流泪,我不敢想象那个血雨腥风的日子,个人的伤悲,国家的耻辱!”

“一百六十二年了,本身,再怎么惨痛的事件过去半个多世纪,换了两三代人也可能会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但是九一八的痛深入骨髓,哪怕万年以后,我们中国人民都不会忘记这个沉痛的日子!”

“今天早上的防空警报,仿佛把我拉回了162年前的今天,九一八,这个浸透入骨髓的日子,正沾满浓浓的血色,穿越夜幕,朝我们奔涌呼啸而来,14年悲苦压迫的奴役,那些惨遭杀戮的死难魂灵,值得永远哀悼铭记。一百六十二年,丧钟为谁而鸣,不仅是为了十四年抗战中3500多万的死难同胞,930多座被践踏的城池,9500多万无家可归的难民,还有那个曾经衰弱颓败的祖国!”

“时间,带不走永恒的伤痛;历史,抹不掉侵略的痕迹。当年的硝烟弥漫,化作了今天的砥砺奋进;当年的风起云涌,化作了今天的自强不息。同学,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珍惜大好时光,为祖国的强大拼搏进取!”

“如今我们纪念,我们哀悼,我们缅怀,不是为了宣扬仇恨,而是为了铭记历史,不忘国耻,这样才能更好地前进,只有记住它我们才能不让悲剧在未来再度重演。相比于希腊,我们同样是文明古国,经受过耻辱与磨难,但我们做不到希腊人的悠闲自得,因为历史给我们的担子太重,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也许,有些同学,觉得日本风景美丽,日本动漫好看,日本小吃好吃……你可以这么觉得,因为现在是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但是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原谅他们的罪恶,无数先辈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拼上了自己的一切换来我们今天的和平安宁,我们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翻开史册看看,我们还在思虑要不要原谅,侵略者自己就原谅了他们自己!”

“他们道歉了吗!为什么我们要原谅!”

“战争虽已远去,但历史不能被忘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这是一个大国应有的品格力量,是一个民族迈向伟大复兴的应有之义。张自忠上将说过:‘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今天,我们只是流泪,或许连泪也不流,但是,我们必须记住,有人为这片土地,流过泪,流过血。”

“警报长啸,刺破天宇,历史的声音告诉我们,今天,是九一八。鲁迅说过,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现在火炬在吾辈之手,吾辈当自强!”

“请祖国放心,我东北男儿无畏,我中华少年不惧,从苦难中汲取智慧,从耻辱中迸发力量,强国有我,继往开来,振兴中华!”

在开天辟地一般的掌声中,卫北疆完成了演讲,无数人已经哭了,更多的人发现,卫北疆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拿什么演讲稿。说的也是,这毕竟是肺腑之言。

就在掌声逐渐停息,卫北疆就要下台的时候,台下一个女生突然站起来,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松花江上……”

卫北疆一愣,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据说那时,连树林里都能听见黎光中学里传出的声声《松花江上》。

??

“下面请欣赏表演,《九一八,血与泪的疮疤》”

在听过三位历史老师的演讲,看过一段长长的纪录片之后,终于迎来了压轴的节目,即使是原本打着瞌睡的人,也强行打起精神来。

就在那最激动人心的一刹那,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同学们诧异地左顾右盼,难道停电了吗?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回答了,就在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时候,只听见一声震天的怒吼声,就像在每个人地鼓膜上狠狠敲了一下,震动从耳朵传入骨髓,震动着每个人最深处的那根神经。

就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舞台突然裂开了一道巨缝,有的女生甚至吓得尖叫起来,黎铭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一道缝——不对,那不是真的缝,但是太真实了,和真的几乎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声震天的怒吼再次传出,只不过刚才是从天上,这次更像是从地底,而吼声未落,一条金色巨龙突然从裂口中飞腾而出。

“哇!——”台下观众席已经像热油一样沸腾起来了,黎铭远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么可能!这龙,简直就像是从传说中走出来的一样,立体可见,连每一片鳞甲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这这……这是裸眼3d吗?”黎铭远已经吃惊到不会说话了。

而白卓凡的情况不比他好多少,只是喃喃地说:“太拼了……”

巨龙在空中盘旋环绕,不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正于此时,畅音阁最上方的大聚光灯打开了,就像凭空升起了一颗小太阳,温暖的光芒投射在舞台上,和金光灿灿的神龙相得益彰,不时引起台下同学的鼓掌惊呼。

突然,一把军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飞了出来,猛然间刺进了神龙的左侧躯体,温暖的光芒突然黯淡了,神龙发出一阵凄惨凌厉的吼叫,和刚才凌驾万物的震吼截然不同。同学们这才想起,这戏的名字是什么。

一个学生扮演的日本军官领着几个日本兵,凶神恶煞地从舞台右侧登场,神龙立即对他们吼叫起来,似乎是想把他们赶下台去。

但是日本军官只是狞笑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左手一挥,两架乌黑发亮的机关枪就被抬了上来,台下的同学没有一个人不为之担忧的,但是机关枪的子弹瞬息间发射,神龙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血雾不断从每个弹孔里喷涌而出,连太阳的光都被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不知道是不是主观感受,黎铭远觉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血腥味。

神龙用尽全力,向地面喷出一道火焰——和真的火焰一模一样——就像一道壁障,阻隔了敌人前进的路,它愤怒地拔出身上的军刀,还伴着撕心裂肺的吼声,它把军刀对准了那些狞笑着的日本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但是下一秒,神龙的口中涌出了鲜血,军刀仍旧瞄准他们,可是,神龙突然扔下了军刀,只身向天空飞去,军刀掉在烈火里,烧的噼啪作响……

“为什么它不下手?”白卓凡有点疑惑。

黎铭远抿了抿嘴唇,说道:“他们是畜生,难道我们也是吗?”

与此同时,天空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音,但是,黎铭远听不出是哪个同学。

“你是否听过夜幕之中的阵阵枪声,你是否看到沈阳城中的硝烟弥漫,你是否想过松花江上的血色漫天,你是否了解白山黑水的尸横遍野,你是否知道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中华民族的血泪之日啊!”

整个畅音阁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灯也同时熄灭。

紧接着,一个女声传来:

“一段岁月,波澜壮阔,刻骨铭心;一种精神,穿越历史,辉映未来。”

巨龙在黑暗中逐渐穿过一个启明星一样的光团,消失在了重新笼盖全场的黑暗之中。

一条铁路,突然从光团中穿行而下,就像是一条灵蛇从云中蹿了出来,在天空盘绕了几圈之后,落在了舞台上。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日本军官领着几个日本兵鬼鬼祟祟地出现了,绕着铁路转了几圈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几个炸药包安在铁轨上,紧接着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就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地等待的时候,炸药包突然炸开了,一瞬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整个畅音阁似乎都震颤了起来,前排的同学大惊失色,就这么看着火焰在舞台上烧燎。

“不会吧!居然真炸!”黎铭远旁边的裴轩坐不住了,立马冲到栏杆旁,探出头往下看,附近几个班的学生一个个似乎是被炸昏了头,集体冲向栏杆,不敢相信地看着舞台上的浓烟滚滚。

“小白,你说得对。”黎铭远紧张地抓住白卓凡的袖子,“太拼了……”

一瞬间,灯光消失,火焰熄灭,只有浓烟的味道久久未散去。灯光突然出现了,投射在舞台一角,所有人不自觉的看向了那个正在默默注视着地图的中国军官——他应该是国民军的吧。

“报——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士兵从舞台一侧奔跑上来,在中途甚至摔了一跤,但是爬起来之后立马又跑了起来,到那个军官跟前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似乎再快那么一点都会当场猝死。

“说,什么事。”军官不动声色地问。“报……报告少帅……日军……日军炸毁了沈阳柳条湖南满铁路路轨……居然……居然说是我们破坏的!北大营被炮轰,已经打过来了!”

“什么!”军官大吼一声,“这是不可原谅的!”

“少帅,我们……”

“还问什么!反击,必须反击!”军官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白瓷茶杯颤抖着震了一下,像是没戴好帽子,盖子噗溜一下落在了桌子上,裂成了一大一小两块儿。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个音调奇怪的声音,有点装腔作势的意味,但是内容听着是那么不可思议:

“现非对日作战之时,以平定内乱为第一。”

“攘外应先安内,去腐乃能防蠹……故不先消灭**,恢复民族之元气,则不能御侮;不先削平粤逆,完成国家之统一,则不能攘外。”

“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

“本总司令以和平为重,严令所属撤离贵军(即日军)所强占设防地域……借固两国固有之睦谊,而惟东亚和平之大局。”

“蒋秃子!”台下有人叫了起来。

“这……这是……”那个士兵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空,“委员长怎么能……少帅,少帅?”

军官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双眼迷茫地望着天空,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欲言又止,半晌,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凝视着碎裂的茶杯盖,沉重地说:“东北如今……何去何从啊……”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说给谁听。

两个人缓慢地踱下了舞台,黑暗短暂地出现了,当灯光再一次照亮舞台的时候,大屏幕上黯淡失色的粗纸一般的背景上,突然出现了字,但是不是写上去的,反倒像是用火烧破的,字的边缘还带着火星,三个大大的字:“沈阳城”。

舞台上有几名士兵在巡逻,手里拿着枪,黎铭远不认识是什么型号的,杨云辉应该知道,但这不是重点。

突然,一名士兵踉踉跄跄地跑上舞台,拼命挥舞着双手,似乎要喊出什么来,但是,一个“打”字刚刚出口,一声刺耳的枪响就打断了他的话,满口的鲜血堵住了马上要说出的东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只留下几个队友错愕的目光。

太真实了,一滩鲜血就这么从口里涌出来,背后的弹孔还能看见模糊的血肉,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哭了起来,很快台下就传来了骚乱,很多男生也吓得说不出话来,包括白卓凡。

趁着骚乱声,几个趾高气扬、凶神恶煞的日本兵上了台。

“日本人攻城了!快防御!”一个看起来像小队长的人急促地挥着手,几个士兵的枪已经上了膛,但还没来得及瞄准对方,天上又传来一个声音,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不准抵抗,不准动,把枪放在库房里,挺着死。”

几个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枪弹就射穿了他们的胸膛。舞台霎时间鲜血淋漓,黎铭远已经能听到一层女生的尖叫,而且,他看见一个日本兵拿起刺刀正要割那个小队长的耳朵……

就在最血腥恐怖的时刻,黑暗再一次笼罩了舞台,所有人悄然退了场,与此同时,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和刚才一样的字:

“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无数把利剑,扎在每个人的心窝上。

灯光再一次照亮舞台,这一次,是在一间屋子里,穿着长衫,留着两撇胡子,戴着一副眼镜的教书先生,正在一群学生之中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满脸涨得通红。

“同学们!你们听见了,也看见了!东北没了,那么多同胞,都要当亡国奴了!日本人,现在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呐!他们烧,他们杀,他们抢,他们掠,他们何厌之有!现在还在华北挑衅呐!无数老百姓,他们都在日本人的脚底下,终日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啊,同学们,难道你们能够忍受这一切吗!”

大屏幕上投出许多九一八的照片,记录的都是当年东北人民苦难的日子。

“我中华上下五千年,泱泱大国,昔日万国来朝,如今却要亡国灭种,同学们,你们难道可以忍吗!”

“山川为之动摇,江河为之垂落。哀哉,痛哉,此国殇也!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

先生越讲越激动,颇有怒发冲冠的气势,一句句铿锵的话语震动着全场,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拍案,好像这样也发泄不了他的满腔热血,同学们几乎已经忘了台上的同学同样都是未成年人,先生最后大手一挥,对着全场同学高呼道:

“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啊!”

黑暗再一次笼罩,每一次在黑暗的沉默中,总能听到一两声微弱的叹息,亦或是几声悲伤的啜泣。

当黑暗褪去时,舞台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掩体,从黎铭远这个方向,还能看到掩体后的战士,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一点就要跳出来了。

黎铭远真后悔对历史不了解,看着那些小战士的队服,他根本就分不清是哪个军队的,是八路军还是国民军?或者是其他什么军队?又或者都有?

不多时,那一队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就出现在了舞台右侧,日本军官在前面带路,每一把枪上都上着明晃晃的刺刀,最后面的两个人还扛着一挺老式的重机枪。

就在他们走上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黎铭远突然想到了黄泉地道。

“进攻!”随着一声令下,掩体里的所有士兵都冲了出来,黎铭远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董炽塬的声音,日本人吓得措手不及,赶忙挺枪应对,但是对方已经冲到眼前了,看来,一场肉搏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伴随着几声凌厉的枪响,几发子弹瞬间穿透了一个战士的胸膛,血液从弹孔里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军装,黎铭远似乎又听到了女生的尖叫;一个战士挥着大刀砍向敌人直接砍断了敌人的一条臂膀,血液从模糊的断面喷涌而出,但是敌人却把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右臂,他一用力,刀从枪上拽了下来,他强忍着剧痛,用左手把刺刀一把拔出来,仅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敌人惊得目瞪口呆,连手里的枪都拿不稳了,他突然朝着敌人扑了过去,把他压倒在身下,刺刀猛地扎进敌人的胸膛,与此同时,另一名敌人早已瞄准了他,他刚把刺刀扎进去,就被子弹穿胸而过,浓红的血从嘴里涌出来,流过了无生气的敌人的脸,一直流到舞台上。

几乎每一个人都被震撼了,不仅仅是道具组道具的逼真,更是为战争的惨烈无情所震惊。

但这,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一个战士用胸膛堵住敌人的机枪口,一个战士把敌人压在地上在肉搏,一个战士把刀刺进敌人的心脏……小小的舞台,却又有着极多的细节,让人简直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射到什么地方去,毕竟,战争就是这么风云莫测。

但是,黎铭远对于其中一个场景印象很深:那是在战壕里面,一个日本兵开枪打伤了一个战士的左手,他手中的枪顿时落地,日本兵挺着刺刀冲了过来,那个战士身负重伤,左手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衣服到处是划痕,裸露的右胳膊也到处是伤口,脸上蹭着火药和尘土,衣服还在往下滴血,但是他的目光是那么冷静,哪怕是面对明晃晃的刺刀,他也没有因此抽动一下嘴唇,他并没有躲那把刺刀,而是挺起胸膛,那个日本兵反而被吓坏了,刀锋一偏,刺到了腹部,那个小战士只是冷笑一声,扑上去掐住了那个日本兵的脖子,那个日本兵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在左手残废,并且濒临死亡的时候,居然还能这么有力气,他一直被活活掐死。最后,那个战士也死了,但是没有倒下,因为杀死他的刺刀的枪杆,依旧挺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想,演戏尚如此,真实的战争,又是何等残酷?

舞台上,厮杀声,爆炸声,血液喷溅声,惨叫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心跳甚至也随之强烈的波动。

当声音逐渐平息,整个舞台上只剩下两个还站着的人——杨云辉,还有那个日本军官。

但是,此时的杨云辉是背对那个军官的,而且身上鲜血淋漓,显然是刚从血泊中爬出来,而那个狞笑着的军官,却举起了乌黑的手枪。

所有人的神经都快绷断了。就在子弹刚刚冲出枪口时,在尸体堆里突然越出了一个人,挡在了杨云辉身后,子弹尖啸着冲向他,他的胸口绽放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是董炽塬!”黎铭远紧紧盯着屏幕。

就在日本军官惊愕的一刹那,杨云辉右手一挥,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向着那个日本军官扑去,正中他的心脏,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黎铭远能看到,杨云辉的眼里满是泪水。

杨云辉慢慢走向日本军官,从他胸口拔出匕首,用那把带血的匕首指向天空,对着台下所有的同学呐喊: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无论是谁,只要敢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我们就和他——血战到底!!!”

那一刻,无论是谁都坐不住了,所有的同学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起来,如雷的掌声几乎掀翻的屋顶。

几乎是同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首诗:

浩瀚苍穹,惟余莽莽。残幻风云,不尽苍苍。

一九三一,九月十八。南满轨上,柳条湖旁。

铁蹄之下,屠刀所向。生灵涂炭,血泪悲怆。

国耻之伤,悲恸屈辱。丹青碧血,刚毅抵抗。

凤凰涅槃,民族自强。铭记历史,捍我域疆。

值此盛世,国泰民康。赋辞祭奠,慰我忠良。

安勿忘危,存勿忘亡。治勿忘乱,兴勿忘殇。

所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热泪。和平,究竟是多么来之不易……

??

“云辉!”在下台之后,董炽塬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杨云辉,“你等一下。”

“有事吗?”杨云辉没有做过多表示。

“我……我想跟你谈谈……”董炽塬支支吾吾地说。

“跟我?”杨云辉有点疑惑,“谈什么?”

“你……你先过来吧,反正今天晚上不写作业。”

董炽塬带着杨云辉来到了畅音阁楼外的一个小天台,天台上有一把长椅,他们两个就在这上面坐了下来,皎洁的月光挥洒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显得格外幽静,杨云辉看着头顶的月亮,总感觉有什么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今晚月亮真圆啊。”董炽塬抱着头往椅子背上一靠,“小风也凉飕飕的,真好。”

“你带我来就是想说这个吗?”杨云辉问他。

“也……不完全是吧,”董炽塬叹了口气,“云辉,说实话,你真的讨厌我吗?”

杨云辉突然愣住了,他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问题,低着头思索了好久,也没给出一个答案。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啊?”董炽塬苦笑了一下,“你真的没必要……”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你不用装了,云辉,我没有把你忘了,就是几十年后我也会记得你的,”董炽塬对杨云辉微笑了一下,“你不用多想,我就想着,和你聊一聊过去的事情。”

杨云辉微微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微笑的董炽塬,略带颤抖地说:“你……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这,你应该问你自己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真的讨厌我吗?”

“我……”

“你不用担心,直说就行了。”

“确实……有一点……”

“是因为我当时打败你了吗?”

杨云辉沉默着点了点头。

“唉,其实,你不用那么难过,那不是你的错,是系统的问题,天知道咱们两个会在那个时候碰上呢,天命难违,你的武艺真的挺好的,就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就算我当时没遇到你,不照样还会被其他人淘汰……”

“你真的那么认为吗?”

“那不然呢?”

“其实……你可能不了解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后,我所有碰到的对手——包括决赛场上的那个——我觉得他们都没有你强,当时我就觉得,咱们两个应该是在决赛场上相见的。”

杨云辉难以置信地看着董炽塬,“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

看见杨云辉沉默了,董炽塬知道,杨云辉的命运也算是挺坎坷了,给他说这些,仔细想想,是有那么一点不合适。

“你别多想,”董炽塬握起杨云辉的手,“说实话,天意咱们谁也抗拒不了,咱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逆境中努力,你要是不努力,你到最后不也是完成自己的心愿了吗?虽然路不一样,最后都能达到终点,为什么非要去计较一点失败呢?”

“话说回来,我得给你道歉,要是我知道那块奖牌对你的价值……真的,要我放弃都可以,我奖牌太多了,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找点事干,拿不拿奖,拿什么奖,对我来说都不怎么重要,但是对你就很重要,本身我跟他们申请,但是没成功……我得给你道个歉,对不起,要是没有我,你说不定就……”

杨云辉的嘴唇有点颤抖,“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啊……”

“没有我,你就可以毫无悬念拿下那块奖牌,你就不用六年级苦熬哪一年,你就不用时时刻刻躲着我……要是我没有打败你,我损失不了什么,但是你……”

“你别说了!”杨云辉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里噙着泪水,攥紧的拳头微微抖动着,倒是把董炽塬吓了一跳,“你别说了!那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是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一直记恨你,因为我输了,所以我成千上万次诅咒你,我觉得是你断了我的前途,断了我的梦想,我都没有想过是我武艺不精,要是我能打败你,哪来那么多事情……你自己都说了,天命难违,怎么就是你的错了……”董炽塬拍了拍杨云辉的肩头,“你终于想通了。”

“所以你还讨厌我吗?”杨云辉狠狠地摇了摇头,董炽塬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放在杨云辉手里,把他的手指扣上,杨云辉只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半晌,他才意识到手里是什么东西。

“这……是……”杨云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应该是你的。”董炽塬轻轻地说,“我……不配,你是我最尊敬的对手之一,我想,你值得。”

“可这是你应得的……我只是……”

“别说了,你值得,我那个过肩摔要是没摔下去,就凭我当时那个状态,我肯定就失败了,如果没有那一点点运气因素,这东西就是你的了,这不是你当年梦寐以求的东西吗?虽然到你手上有点迟了,你就收下吧,就算是对你过去遗憾的一种补偿吧。”

杨云辉愣愣地盯着金质奖牌看了好久,董炽塬拿起奖牌,帮他戴到脖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想给杨云辉擦擦眼泪,但是被杨云辉一下子搂住,有点措手不及,连杨云辉的眼镜都被挤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不该恨你……是我的错……但是你……”

杨云辉更噎地说不下去了,只是搂着董炽塬痛哭了起来。

董炽塬也只是让他哭个痛快,他抬头看着明月,想想杨云辉清澈的眼眸,就像又回到了那个擂台,还有那个时候斗志昂扬的杨云辉,那个时候,两个人都不知道会面临一场怎样的斗争,也不知道日后会经历怎样的爱恨情仇,分分合合。

若不是白卓凡的计划,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排练,他们两个可能此生都不可能再一次如此接近,感受对方的呼吸心跳,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两个人接触到了最真实的对方,要不然别说和解,说个话都很难。

真得好好感谢一下黎铭远和白卓凡,要不是他们,可能这三年,杨云辉会被恨意蒙蔽双眼,自己也永远不可能了解到背后的缘由,两个人会至始至终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壁障所隔阂,看得见对方,但永远都不可能接触。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董炽塬在心里暗暗地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