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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进入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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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徐坤和家人的陪伴与开导,杨丹彤慢慢从痛失祖母和父亲的伤痛中走出来,直到此时,徐坤才把杨江平让他转交的信拿出来,捧着沾满父亲鲜血的信笺,杨丹彤痛哭失声,信很短,字迹潦草,明显是出征之前匆匆写就,但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位将军即将走上战场的决绝和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

“彤儿:

“为父明日即将率部出征,虽征战了半生,历经无数战阵,然此战非同小生,实为我大杭与北夏之决战,恐凶多吉少,为父已抱定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之决心。儿清楚为父一生清廉,未留下任何财富予你。令坤正直、勇敢,可以托付,为父也已然知晓你对他的情意,望你们在此乱世之中平安。

父绝笔。”

杨丹彤悲痛欲绝,徐坤慌得手足无措,他轻轻接过杨丹彤递过来的信细细读起来,眼前浮现出杨江平仗剑舰首、浑身是血的惨烈情景,原来他在出征前已做好了有去无回、为国捐躯的准备!他心里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蹲在丹彤的旁边,轻轻拍着她发抖的肩膀,见惯了铁与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轻轻地把杨丹彤搂在怀里。

留在临安的探子,把李知廷赴任扬州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给了张岳,这对他来说不吝于天大的好消息,自从襄阳城破后,他东奔西走,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无处释放,在当前哀鸿一片的大杭国,李知廷是少有的既有坚决抵抗意志又有真才实干的将领,因此张岳决定马上赶赴扬州追随李知廷。长江龙尾洲一战,天一寨兄弟折损过半,张岳心理非常不安,但就这样独自走了似乎也不妥,毕竟他还是山寨的二当家,因此他把准备去扬州的消息告知了孙大林,山寨的去留由孙大林决定。孙大林接到消息后,马上带着山寨一些兄弟赶来汇合,队伍的士气都很高昂,这让张岳有些意外,这些外人眼里贱如蝼蚁的草寇本来可以躲在山上,过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草莽生活,却在他的召唤下,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闯荡,明知前面凶多吉少,却无所畏惧,这比那些身居高位、吃着朝廷俸禄的范虎、谢贵之流不知要高大多少!颇为感动的张岳对着孙大林和山寨的兄弟们拱手施礼,真心实意地说道:“张某感谢大当家和兄弟们!”他这一说,孙大林却不干了,“二当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没把我们当兄弟!我们去打北兵,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你的私事,你没必要感谢大家伙。再说,真要说感谢,该是我孙大林和兄弟们感谢二当家,如果不是你,我们至今还在干着拦路抢劫的生涯。”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山寨把杨丹彤截来了,这消息终究会传到杨江平的耳朵里,如果不是当时张岳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行径,山寨也许已经被杨江平的官军踏平了。正是因为这件事,孙大林对杨丹彤一直心里有愧,这次下山来,他都不敢正眼面对她,来到杨家后他先去祭奠杨江平,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躲了出去,杨丹彤吩咐仆人给孙大林和山寨兄弟们准备好了食宿,还让徐坤陪着过去看望大家伙,横七竖八躺着的山寨兄弟们慌忙起身,一个个惴惴不安,但出乎大家意料,杨丹彤不但没有丝毫的责怪,还特意表示了谢意,“长江上一战,感谢大当家和山寨众位好汉拼死阻截敌人,把家父的遗体抢回来!”说完,深施一礼。

身着重孝、连遭不幸的杨丹彤眼中噙满泪水、深色悲戚,想起当初的行径,这些粗莽的山寨汉子心中愧疚万分,手忙脚乱地回礼后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孙大林紧张地搓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姑娘,你千万别说什么感谢的话,你大人大量,不和我们计较,还好酒好肉地招待,杨将军是个大英雄,虽然贵为大将军,打仗时却冲在最前面......”他还想继续说,却看到徐坤连连朝他使眼色,连忙打住,嗫嚅道:“杨姑娘,请节哀!”

杨丹彤抹去脸上的泪水,微微颔首致意,“大当家能迷途知返,带领大家为国效力,很好。”

想起二当家当初把杨丹彤绑上山做压寨夫人,孙大林就窘迫得无地自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勾着头说道:“是我没有管好手下的人,杨姑娘要打要骂都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大当家误会了,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如今外族入侵,我大杭山河破碎、黎民家破人亡,我们必须让北夏人血债血偿,才对得起那些战死疆场的英灵!”杨丹彤的眼里迸发着将门虎女的坚毅光芒。

“杨姑娘请放心,从跟着张兄去打仗开始,我们就准备了随时战死沙场,我已经杀了十几个北兵了,够本了,这次去扬州,我们天一寨的人绝不会当孬种,杨姑娘你就看我们的!”说到打仗,孙大林顿时豪气满怀。

杨江平虽身居高位,但杨家并不富裕,杨丹彤把家里的银两盘点清楚后,拿出一些作为盘缠,然后把家里的佣人全部遣散,只留下一个本家的老人看家,凡是遣散的人都领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补贴。这些佣人都在杨家多年,看着她从小长大,如今看着这个东家仅存的独女继承父亲遗志,跨上战马、奔赴战场,一个个都万分不舍。杨丹彤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些人名为主仆,实则就是一家人,对她一直如自家闺女,万般疼爱,今日一别,有些人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望着眼前熟悉的老屋和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人们,她不禁泪流满面,跳下马朝着站在大门口不愿离去的人们深鞠一躬,旋即扭头上马,和在路口等她的徐坤汇合后追随大队而去。

张岳带领队伍日夜不停地赶到扬州,见到李知廷后,说起襄阳城破后的艰辛历程,李知廷和在座的诸位将领既愤怒又感叹。当此局势,多少食朝廷俸禄的文武官员都明里暗里与北夏人联络、为自己和家人留后路,相反这些平民百姓却把拯救国家的道义扛在自己肩上,虽命途多舛却矢志不渝!当得知杨丹彤是杨江平的独女时,众位将领纷纷上前,慰问这位同僚的遗孤,向民族英雄致敬。李知廷虽然和杨江平生前交往不多,但同为朝廷高级将领,且都是坚决抵抗的硬朗派,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当初得知杨江平战死沙场,已削职为民的李知廷心痛不已。因此当他看到眉宇神似父亲的杨丹彤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英雄已为国而死,不能让英雄的子女无依无靠、孤苦飘零,这是他作为一名军队高级将领在长期的领兵生涯中铸就的品格,也是他的带兵之道!故而他把杨丹彤认作义女,带回家与家人相认,慈爱的李夫人非常喜欢这个义女,极力挽留她住在自己府中,一来更好照料,二来一个年轻女子,在全是男儿的军中确实非常不便,张岳和徐坤也建议她留下,如此他们也可以放心了。杨丹彤经过权衡,同意住在府中,她自幼丧母,杨江平也再未续弦,在李夫人这里,她慢慢又找回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母爱!

扬州地处北夏人南下进攻大杭的必经之路上,和东边的泰州互为依托,构成了大杭在长江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扬州一旦失手,北夏铁骑将直接饮马长江,这也是大杭皇帝派李知廷去镇守的原因。李知廷到任后,积极备战,一方面加固城墙,守城的将军、军士日以继夜地修筑,把城墙进一步加高、增厚,他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加入了建城的队伍;同时大量囤积粮草、守城器械,做好长期据守的准备;另一方面扩充军队,广泛招募当地忠勇之士补入官军,强加操练。他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得到了很多市民百姓的拥护,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时,扬州附近滞留有大量从北边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些人拖家带口、无依无靠、缺衣少食,靠乞讨续命,李知廷把这些人安置在城市周边,将其中的青壮年男子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新军,命名为“武税军”,人数达到两万人,既增加了守城力量,军士的家属也暂时得到了安置。这些军人和家属对杀害他们家人、摧毁了他们家园的北夏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如今李知廷将他们组织起来,发给军饷,家属也得到安置,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因而军队士气特别高昂,求战欲望极强。李知廷将张岳带来的人也编入了这支队伍,并委任他为武税军的副将,郭攀、徐坤为准备将。

大半辈子的军旅生涯和朝廷当前的境况,使李知廷非常清楚,要想长期坚守,就要像襄阳那样,做好凭借一己之力独立抗敌、没有外援的准备,现在的朝廷比起襄阳被围时更是衰弱,再说到时候就算朝廷有力援助也不一定进得了城,因此必须吸引更多文人武士、达官显贵、平头百姓参与守城当中。当时不少富户、还乡的官员都不看好战局的发展,不愿参与扬州的守备,躲到乡下的庄园中,各自组建家兵看家护院。如果能把这些人召集起来,他们的财力、人力将成为扬州守城的重要资源。但李知廷明白自己威望还不够,所以发出的号召得不到响应,只有声望更高的重量级人物才能把这些人请出来。但这种时候了,皇亲国戚都躲在临安城里,谁还会身涉扬州这种险地?李知廷忧心忡忡。

一日,李知廷正在帅府中处理军务,知府刘曦过来看望,这两位扬州城的军政最高官员为了守城之事,过从甚密,配合得非常融洽。刘曦见李知廷在如此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还把家人都接到了扬州,明摆着是决定与扬州共存亡,故而对李知廷非常敬佩,工作上极力配合。他对李知廷的设想深以为然,今天来,就是他获知一个人的消息,也许符合李知廷的要求。

“大帅日夜操劳,要注意休息啊,守城可全靠你统领啊!”看到李知廷憔悴的面孔和深陷的眼窝,刘曦这样说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忧虑。

“多谢知府大人关心!”李知廷揉着太阳穴,“不瞒刘大人,现在战况越来越不妙,北兵在长江击溃官军后,势不可挡,快速东来,正在逼近江宁,一旦攻破江宁,将直下扬州,届时扬州将南北两面受到北兵的夹攻,真正成为一座孤城!”

李知廷的话让刘曦深感震惊,他平日主要负责地方事务,军事上只是协助筹集粮草等后勤事务,因此对急剧变化的战局不是十分清楚,“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知廷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声调不高但非常沉着冷静:“为今之计,首要的是城防和粮草,手中有兵有粮,城里才能不慌。李某已下令加强泰州的守备,在扬州和泰州之间构筑一条坚固的防线,一旦开战,两城互为依托、互相支援,打造第二个襄阳-樊城,成为江北两颗敌人拔不掉的钉子!”

刘曦连连点头,他丝毫不怀疑李知廷的决心和能力,其实他和李知廷一样,心底最担心的还是朝廷的援助,虽然当前吴道已死,新皇继位,但多年的战争,大杭已如一艘破旧的大船,虽然身形还很庞大,但年久失修、四处漏水,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一旦敌兵压境,临安自保都成问题,哪还有能力援助扬州?因此,在李知廷的计划中,都没有把朝廷的援助计算进去,一切只能靠自己!

气氛凝重,两人都没有再言语。少顷,刘曦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于是说道:“大帅一直设想能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来扬州,召集各路能人加入守城之列,不知可有合适人选?”

“还没有,”李知廷无奈地摇头,“知府大人可有目标?”

“是这样,”刘曦虽然尽力抑制自己的心情,但话里还是有些兴奋,“我刚获知了一个人的行踪,我想可能对大帅有用,因此就急急赶来。”

“哦,刘大人快说来听听。”李知廷也来了兴致。

“大帅可曾记得宁王?”刘曦趋近李知廷问道。

“当然记得,几年前和北兵交战,他死守成都府,誓不投降,后来被叛敌的手下抓获,押送到北地,被北夏人杀了。”宁王是大杭朝不可多得的王爷,在成都危急时,他亲自披挂上阵,死战不退,北兵一直攻不破城池,就收买了宁王手下的将领,就是后来和阿术率兵攻打襄阳的刘真,把宁王抓获献给北夏人,宁王宁死不降,而刘真则获得重用,一路擢升。

刘曦面露喜色,轻声说道:“对,就是这位宁王爷。”

“可惜了,这么一位王爷,竟然栽子自己人手里。唉!”李知廷叹息一声。

刘曦见状,身子往李知廷这边又靠了靠,压低声音,“大帅有所不知,据可靠消息,宁王并没有死,并且还有一个儿子也在世。”刘曦话语中偷着掩饰不住地兴奋。

“哦!太不可思议,消息可靠吗?”李知廷又惊又喜,此事实在太过惊人,因而虽然是知府亲口所言,他仍然不免怀疑。

“确实是让人难以置信。”刘曦很理解李知廷的心情,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是如此。“但是消息确凿!刘某当年就在成都任职,眼睁睁地看着宁王被刘真那个反贼押走却无力相救,城破后只身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了扬州。前几日,一个当年一起在成都供职的生死兄弟冷飞龙找到了我,当年成都城破后他就离开了军营,这些年他一直在中原和西北两地之间贩卖货物,前段时日,他在肃州的一座喇嘛庙里见过宁王,两人还相认了。”

“太好了!”一向稳重的李知廷站了起来,紧握的拳头有力地按在桌上,“宁王真是大难不死啊!”

原来宁王被俘虏后,北夏人一直对其威逼利诱,但宁王宁死不降,最终北夏人逼迫宁王父子出家为僧,对外则称宁王身亡。为防止其逃跑,寺庙被严密看管起来,外人一律不准接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宁王每天都是伴着青灯诵经礼佛,从不和外人接触,没有丝毫逃逸的迹象,于是北夏人的监视才稍微有些放松。这些年冷飞龙一直在给这个寺庙喇嘛送茶叶,但直到两个月前才无意中发现了宁王,两人都非常震惊,冷飞龙没想到,早就盛传已亡的宁王竟然还活在人世,久居边塞度日如年的宁王也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先前的部下,两人都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