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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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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城县衙门口,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神色兴奋,匆匆忙忙的向衙门中跑去。青年皮肤微黑、瘦削,浓眉飞扬间,浑身透出机敏干练。青年来到衙门后的书房门前,却又停下步子裹足不前,因为里面有呵斥声。一个穿着白色汗衫,头上梳着油光光分头的中年男子正在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富家公子发脾气。

“真不会办事,我就不信当官的不爱银子,何况那还是金子!”

富公子呆呆地立着一言不发,长袍被汗湿透了。鼻尖上也是汗滴,却不敢伸手去擦。

中年男子把手中的两页信笺摇得“哗哗”响,“你还是我的亲兄弟,这点事都办不好。我将来如何抬举你?窝在这拉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六年了,其他知县都升迁了。我们两兄弟啥时才能出头?”

歇了歇,中年人的火气消了些,让富公子坐下,轻声道:“你看见黄安县赖知县的舅子了?他的礼,制台收没有?”

“收了,赖知县送的不是金银。”

“是珠宝玉器?”中年人眉毛跳动着问。

“也不是珠宝玉器。”富公子说道。

“那是啥?”中年人紧跟着问。

“哥,他们送的是桌面大小的一幅画。”

“啥?画?画的什么?”中年人更奇怪。

“一幅《麻姑献寿图》。”富公子两手比划着,“麻姑有这么高,真人一样,画得很美。”

“这个赖知县,真会出招。这麻姑献寿的故事就出在我林子高治下的麻城,反让他抢了头筹了。再说画得再好也是赝品,能有我收藏的那副珍贵。”林知县低头想了想,“这么说所有送礼的就没有送金银的了?”

富公子点了点头。

林知县叹了一口气,“这一宝看来我没有押中,只有走其他门路了。”

青年见富公子出来,二人点了点头,便轻轻地走到房门口,细声叫了一声:“老爷!”

林知县应声道:“是云斋吗?进来吧!”

这个叫“云斋”的青年正是秦杨湾在坟山上暴跳如雷,而后又压住火气的杨云斋。

几年来,杨云斋凭着自己的天资,发奋读书,立志要考个举人,弄个一官半职,让秦杨湾杨姓扬眉吐气,将坏了杨家祖坟风水的秦家踩下去。可是,考了几场,不是临场发烧打摆子,就是慌张间弄污了试卷,场场名落孙山。

为此,杨云斋去抽过签算过命,都说自己这一生与功名无缘了。不得已,由同窗举荐,才到了麻城县衙,为林知县写写画画,充当幕僚。由于谨慎小心,办事认真,肯跑腿,也很得林知县的喜爱。

但是,夜深人静之时,杨云斋便想起高先生的话语:“一定要让人在坟上守满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若有人在老太爷的坟上动了土,那龙脉就会偏离方向,老杨家的后人也就福禄无望了!”想起秦天民将爷爷的坟挖开硬塞进黑陶罐子,破了老杨家的风水,才让自己与功名无缘,对秦家的恨意更深了。

夜很暗也很静,杨云斋紧咬的牙发出轻微但很令人心悸的响声。

杨云斋躬身进了书房,见林知县正半躺在椅上看一本《资治通鉴》,叫了一声“老爷”后,便不敢做声了。

林知县慢慢放下书本,伸手去端案头的茶碗,杨云斋见状,忙上前一步将茶碗端起,揭开碗盖,托着递给了林知县。

林知县祥和地问:“看你急急忙忙的,一定有事吧?”

杨云斋轻声说道:“老爷,后街徐秀才家那座大房子昨天来了许多人。”

“哈,你越来越少见多怪了,麻城虽然小,但哪天不是人来人往的?”林知县差点一口茶呛起。

“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呀!”杨云斋神秘兮兮地说。

“哦。都是些啥人呢?”林知县有了兴趣,掏出绣有荷花的丝织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抬眼望着杨云斋。

“几乘插着彩凤孔雀的大轿,遮得严严实实地抬了进去。抬轿子的人个个都牛高马大,穿着光鲜,前后都有带刀护卫,一进大门,护卫就站在了门上,好威风呀!”杨云斋连比带划。

林知县脸上笑容消失了,陡然站起来,“去把子明叫上,去看看!”

麻城后街,一座高大门楼前,十多个穿红底白花锦绣衣褂的卫士手按刀柄,神情严肃地分站大门两旁。大门半掩,透过缝可以看见门内一些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或持佛尘或捧鲜花或端瓜果,轻轻盈盈无声无息地向二门走去。二门上也站着十几个红底白花锦绣衣褂卫士。

大门外,几个秀才比比划划中谈论着诗文向门口走去,可还没有走拢,就被卫士喝住了。

众秀才止住脚步,一个秀才说:“咦,这个徐秀才咋突然那么大排场,这么大架子了?”另一个秀才走上前去对卫士说:“我们是来约你们徐秀才郊外做诗的,去把他给叫出来吧!”

卫士喝道:“退后,啥徐秀才?前天把房子租赁给我们的那人吗?他走了。”京韵京腔。

“走了?他上哪里去了呢?”秀才奇怪,继续问。

“他上哪儿我们怎知道?去,去,去问其他人!”

秀才们莫名其妙,但也只有嘟哝着悻悻而去。

麻城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排场,都纷纷赶来看热闹,但谁也不敢靠近大门。

知县林子高来到门楼前看了看,低声对身旁的富公子打扮的兄弟林子明和杨云斋说:“这是皇家侍卫,专门负责保卫皇宫和皇家人员安全的,我在京城见过。”

“他们跑到我们这儿来干啥?”林子明、杨云斋都不明白。

“噫,难道是皇宫哪个人来了?”知县林子高猜测道,眼睛有些放亮。想着想着,一拍光光的前脑门,转身飞跑而去。

杨云斋、林子明一见,也飞快地跟着跑去。

一会儿,麻城县后街,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排开看热闹的百姓,径直来到高大门楼前,响亮一抖马蹄袖,手持名帖,恭敬地对皇家侍卫说道:“大清国知麻城县事林子高不知贵人降临敝县,恭迎来迟,乞望恕罚!”

皇家侍卫却不接名帖,大咧咧地看着林子高说:“你就是林子高林知县?”

“是。烦请卫士老爷禀告贵人,说林子高特地前来伺候!”

常言说:宰相家人七品官,何况这是皇宫的侍卫。这些人别看跟着皇家只是个奴仆侍卫,如果一外放,至少都是六品五品知府甚至道台或者将军。因而林子高丝毫也不敢以知县朝廷命官的身份对侍卫们说话。

“什么贵人贵人的,十四公主专程来麻姑庙进香为皇太后祈祷,歇几日后就返京了,不敢劳烦惊动地方,你也不必前来伺候,当好你自己的差就行了!”侍卫没接名帖只看着林子高说。

说话间,门内走出一个白胖太监,太监旁,十分谦卑地跟着一位着五品官服的人,后面是几个官府衙役。到大门口,五品官员谄媚地笑着请太监留步:

“薛公公,下官一定把您老的话带给制台大人,请放心,制台大人一定会办好公主交代的差事。”

薛太监扯着公鸭嗓子说道:“看大人说得,给公主千岁办差也就是给万岁办差,咱家信得过你。”说罢正眼也未看大门上的知县林子高,就转身进内去了。

侍卫送走五品官员,这才转身对林子高说:“林知县,你请回吧!”

林子高再次躬身下去说:“烦请老爷转禀公主千岁,下官为公主千岁的孝行万分感动。下官收有一副王维所绘《麻姑献寿图》真迹,想敬与公主千岁,以全公主千岁的孝行美德。”

侍卫想了想说道:“此事我不能独断,待禀明公主后,再告诉你。林知县,明天来听消息吧!”

侍卫接过了林子高手中的名帖,林子高千恩万谢退下台阶,这才返身回县衙。

这一夜林子高辗转反侧一个晚上,娇小玲珑的夫人几次被折腾醒来,就着细微的烛光,看见丈夫一向修得整整齐齐的脸上,似乎有了花花茬茬的,眼睛鼓得老大,望着帐顶。帐顶两个鲜艳的丝绒彩结,此时仿佛两个暗紫的蝙蝠,悬在帐顶微微摇动。

“咋的啦?看你兴奋的样子,难道又想了?”朦朦胧胧问过,玉臂玉腿一齐放到了丈夫身上,手还有意无意地在丈夫小腹下摩挲。

林子高此刻毫无那个兴趣,见夫人醒来,侧过身子小声嘀咕起来,“给制台送礼送不出去,好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了。可今天这个十四公主一来,我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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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夫人明白丈夫的兴奋、难以入眠的原因,也难怪,当了几年穷知县,收获十分有限。一道外放的同年,周边县的知县都升迁了,若说上司来考功,也并不差,可就是升迁无望。无门路可走,京城中原指望恩师提携,哪知恩师是一个性情极偏执的人,绝不为门生故旧谋一点福利,况且又被权臣排挤。但说皇上的嫡亲妹妹,最受皇太后疼爱的十四公主到了麻城,夫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十四公主跑到这么个穷县来干啥?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那还有假?那排场不是皇家人哪能玩得起?况且,总督府的人都来伺候了。”

“你是想走公主的路子?走得通吗?”夫人还是十分担心,她知道,要走一个门路得花多少银钱,何况还是公主,少了,她理也不会理的。

“以前,我就听说过十四公主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经他的手,卖出了好些个官帽,听说有几个臬台、藩台都是走她的路得到的,而且都是肥缺,所以我才高兴。”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轻声呼唤:“老爷,老爷!”是杨云斋。

“有啥消息吗?”林子高翻身坐起来。

“老爷,果然几个人刚才进入了公主行宫,抬着几大箱东西。这些人我认识,是黄州宋知县的小舅子。”杨云斋在门外轻声禀告。

“果然如此,明天只要公主肯见我,肯接收我的那副《麻姑献寿图》,一切都好办了。你们继续守在旁边。”

林子高完全没有了睡意,干脆披衣下床,将烛台剔亮,从壁橱中取出一轴画来,慢慢展开欣赏。

吃了早饭,林子高就与林子明、杨云斋来到了公主行宫门外,门上十几个锦衣卫士肃穆地站着,雕像一般,却不见昨日那个接过名帖的侍卫。

刚想问,门里走出了一名侍卫,笑吟吟的。林子高一看,正是昨日那个,便忙上前请安。

“林知县,果然守信,一大早就候在门前了,看样子气色不错。果然,你福星高照了。”

林子高一听,有门!忙道:“全仗老爷提携,公主千岁安好吉祥?”

“公主吉祥。公主问林知县可是乾隆二十八年中的进士?”

“正是,正是!公主千岁怎知下官是乾隆二十八年中的进士?”林子高又高兴又感到奇怪:自己一个小小知县,中进士时也是垫后的角色,十四公主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

“公主千岁时常与皇上阅读奏章,更注意替国家选拔人才,凡是有真才实学官声卓著的人,公主心中都装着哩!”侍卫拍了拍林子高的肩,“只要你不是庸才,公主千岁怎会不知道你林知县?”

林子高心里更觉得有希望。

“黄州宋知县昨天派人来过,公主说了:‘林知县比宋知县强多了,咋这么些年还在麻城?’林知县,我可要提前祝贺你了!”

林子高心中一下子酸楚了起来,“公主千岁如此恩典,下官敢不为朝廷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下官收藏多年王维的真迹《麻姑献寿图》,敬献给公主千岁,以全公主千岁的仁孝之心。烦请老爷转呈公主千岁。”

“转呈?林知县,公主千岁这时还等着你哩!想问问麻城县的民生疾苦和林知县治县的功绩,你就当面献给公主千岁,这比转呈好得多?”

如同天音陡降,醍醐灌顶。林子高一下子坠入了幸福的云雾中,忙整整纱帽,弹了弹袍褂,对被挡在门外的林子明、杨云斋说了声:“等着我!”便一步紧似一步地跟着卫士进入院内。

这个院子十分宽敞,林子高以前进来过,可而今呈现在他眼前已让他感到十分生疏:甬道阶沿边,一盆盆麻城从未看见过的奇花异草;回廊转角,金鱼在缸中游弋,如同仙子舞动长裙,鹦鹉在架子上夸口:“公主,千岁!公主,千岁!”;所有厅堂屋的门窗前,都立着两个盛妆宫女;半掩的帷幔释放出一种兰麝的芳香。

林子高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更不敢乱看,来到一间屋中。跨进屋,林子高更感头晕目眩:屋内幔帐低垂,遮住了门窗;暗红团花地毯松松软软,走在上面,感觉脚上已没有了力。屋内的珠光宝气,却使光线清晰而又柔和。右壁金线绣凤黄缎铺设的塌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容貌倾国的妇人,三十多岁,旁边十多个盛妆宫女和太监或捧茶,或执拂尘,或端着盛有各种用品的托盘,静悄悄地站立着,昨天那个薛太监站在公主后面。

人员虽多,无论是走动的还是站着的,都静悄悄的,林子高这时只能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想必这位华贵妇人就是十四公主了。林子高见侍卫跪下,也便向妇人跪下,磕头。

侍卫禀道:“公主千岁,千千岁。奉公主千岁谕,麻城县知县林子高带到。”

妇人轻启朱唇,祥和而又威严、磁性而又高深莫测的声音便缓缓弹出,直入林子高的耳中,“林知县,你在麻城任知县几年了?

“回禀公主千岁,六年零两个月了!”林子高磕完头后,小心地回禀。

“你在麻城勤政爱民,为朝廷为皇上赢得了很多的名声。本宫一路上都听有百姓夸赞哩!”公主接过宫女递过的茶,抿了一口;又接过另一宫女递来的毛巾,轻轻揩了揩嘴。

林子高一听又喜又后怕:百姓夸我,实在值得高兴;可万一遇上几个刁民,在公主面前乱说一通,那就惨了。于是略伸了伸腰禀道:“公主千岁谬奖了。那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丝毫也不敢自满。”

“嗯,真是一位谦虚的好知县,本宫回京,一定要在皇兄面前将你的功绩说与他。你可知道,当今皇上重人才,特别重视既勤政爱民又谦虚诚实的人才。”

“谢公主千岁!奴才听说公主千岁到麻城来是为太后祈寿的,如此善举古今罕有。奴才收有一幅王维真迹《麻姑献寿图》,献与公主,以全公主千岁的仁孝之心!”说罢,从背上取出那幅纸已微黄,有许多名人题跋盖印的图,双手高举。

一个宫女取过图展开给公主看。

公主频频点头,十分高兴:“难得林知县的一番心意,这幅图献与母后,母后一定十分高兴。这比罗田县、黄州府的几百两黄金、几千两白银强多了。”

卷好图,正欲说话,另一个侍卫与刚才出去的薛太监进来了。薛太监在公主身边说了几句,公主点了点头,又回头说道:“好了,你若想为朝廷出更大的力,做更大的事,本宫再给吏部说说,你就静等佳音吧。”

林子高一听,忙叩首谢恩并与侍卫一道退了出来。

罗田县陈知县他们送了几千两银子?如果自己只送这么一幅图,必然落在了他们的下风。于是边走边对侍卫说道:“李老爷,公主千岁这一趟十分辛苦劳顿。况且回京后还要为下官在吏部去打点,下官无以为敬,一会儿我让舍弟将一点薄资敬与公主千岁。”林子高打听了,这位侍卫姓李。

侍卫一听,淡淡地说道:“这倒不必,公主千岁不是爱财之人。”

出得门来,见门口已站着一位官员,细看,原来正是罗田县的陈知县。林子高知道也是来见十四公主的,林子高笑笑,与陈知县见了礼,与侍卫道别后,就径直回了县衙。

回衙后,林子高与夫人商量了一阵,最后狠心将六年来收刮的银子,富绅送的礼金,百姓处收的捐赋一齐装了五箱。让林子高、杨云斋与几个衙役一道,送到十四公主的行宫。“交给那个姓李的侍卫,别忘了,请他写个收条!”

林子高想,有了收条,到时候若没给我办好,我到京城找你,就不怕你不认账。

这天晚上,林子高特别高兴,喝了几杯“大别仙醪”,与夫人翻来覆去亲热了半晚上,香香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两天后,十四公主的行宫已悄无一人,连院内的一切陈设包括花盆鱼缸都不见了踪影。

林子高叫来了杨云斋,“你立即到京城,就在十四公主府外找个地方住下,得便去见见那个李侍卫。如果有了消息,就回来告诉我,要是本老爷真有了好缺,你杨云斋可是头一功臣,本老爷会给你谋一差事的。”

林子高考虑一会又说:“几天后,子明手上一些事情完了,我让他也上京城,你们二人小心办这事。”

对于多年科考皆名落孙山,自知凭正道无论如何也中不了举人进士,更进不了官场,只能在县衙在林知县身边混一碗饭吃的杨云斋来说,这可算是一个大好机会了。于是,匆匆忙忙回家与妻子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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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对丈夫常在知县身边跑上跑下像只狗一样,很不以为然。但她深知女子“出嫁从夫”的要义,心里不愿,却从不挂在脸上,更不阻拦,行李收拾好后,把自己粉颈上挂着的玉坠取下挂在丈夫脖子上,对丈夫说道:“京城山高水远,你可得处处小心,到京城后,要常捎信回来。这玉坠已保我避过了许多灾难,你带着,就如为妻在你身边,也可帮你驱邪,得个平安!”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这么伤感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就等信息吧!”说罢一笑,背着包袱就走出了家门。

杨云斋在京城小心谨慎,找到了十四公主的府邸,却见府邸门庭挂素。

“公主才回京,府中就出事了?”赔着小心杨云斋询问门房,这一问,却让杨云斋半天缓不过气来:十四公主已于去年得疾病仙逝,驸马由于伤心过度,已到四川金川军中效力去了,随去的还有他们的儿子。

十四公主去年仙逝。那么前一段到麻城的就不是她了,那么会不会是其他公主呢?再打听,就更吃惊了:其余几个公主从不出京城一步,绝无到麻城祈寿的事情。

有一些地方官员已有奏折到了上书房,说十四公主曾在徐州、淮北出现,地方官员为了迎接十四公主,都花去了大量公私金银。十四公主也答应过所有求见官员:升官进爵,静候佳音。

“真有此事?”皇帝面对各种奏折十分震怒:“再出现十四公主的话,一律抓获,死活都成,绝不能让匪人恶意损害皇家清誉!”

“遭了,林知县遇上啯噜贼人了!”杨云斋越想越后怕:林知县为此花去了全部积蓄,而且还将镇家之宝《麻姑献寿图》送给了贼人,林知县一定恨贼人入骨。而这贼人是我杨云斋告知林知县的,他不转恨于我吗?怎么办?找到这伙贼人讨回财物?那么多倒霉的官员都找不到他们,我能找到吗?不回去见林知县?更不行,一则,不回去,岂不是让林知县误认为我杨云斋是与贼人串通好了的,那我杨云斋从此跳到黄河里也洗不干净了;再说,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我杨云斋家里还有老老小小,都在麻城,都在秦杨湾啊!

杨云斋便怀揣忐忑踏上了归程。

太阳刚落西山,船老板已选择好地势平缓坦荡的地方靠岸过夜了。船家都依照规矩,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为的是可免走夜路遇水鬼,还为同在江湖走,相互间有个照应。

运河中常常有人有船遇到水鬼。

夜风中,船在河中缓进着,旅客们坐在甲板上听一位粤客说几句鸟话;听徽贾侃一侃奇闻,爽逸极了。“哗啦啦”一声,忽然从水中窜出几个浑身雪练似白的水鬼来,头如虾尖,手操柳叶刀,照着细软沉重包袱抢,有不给的,柳叶刀一挥舞,面条一般,人头已落地了。

水鬼专拣大船高船落单的船做“生意”,然而一旦天黑,即使是一舢板钓鱼船也不敢在河中行走了。万一水鬼打不到野牛野羊,遇几只野兔野鸭不也将就吃一顿。

一艘大船也和所有小船靠在一处,桅杆上高高的密密地摆着气死风灯笼。外围甲板上家丁将士们手执明晃晃的钢刀,虎视眈眈地看着黑洞洞的堤岸上和黑到底的水中,尽管灯笼的照程短,但岸上一只老鼠窜过,水面一条鲤鱼跃起,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一艘客船上热闹异常,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打趣一个光头和尚,一个不修边幅的黑衣人却蜷缩在船角打瞌睡。

黑衣人其实并未睡着,一边听着一伙人的笑话,一边观察着周边。他正是奉麻城知县林子高差遣上京打听消息的杨云斋。杨云斋是个聪明人,知道江湖险恶旅途艰难。身上银两不多,只带着林子高给的一些盘缠,可仍不敢到热闹场合中去。一副邋遢样,抖抖索索给船家一点零碎船钱,自然就毫不惹人注意。几天都不与旁人搭言,吃饭时,自顾自啃干硬的窝窝头。

打趣嘲笑声一浪高似一浪,就连有家丁家将守卫的官员也哈哈地笑着。

和尚恼怒了,大骂一声:“x你奶奶!”从行囊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来。

“哇,乖乖,和尚还带着凶器呀!”

“和尚,你要杀人吗?杀人你就更成不了佛了!”

“狗急了,就真要跳墙么?”

和尚更怒了,“成不了佛,也要灭了你几只臭虫!”说罢就挥刀直取近处的书生。

书生大乱,“妈呀,这秃驴真要杀人了!”

“救命!”

乱蹦乱窜,周边所有船上人,连那些家丁家将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

黑衣人暗想,果然旅途凶险,可惜那官船上的人还蒙在鼓里。看着和尚书生乱扑腾挪到了船舷边,杨云斋悄悄看了看船上和江水,心中飞速地盘算着。

突然,一支响箭射向了天空,紧接着,“嗖嗖嗖”几声轻响,那一盏盏气死风灯全熄灭了。水中几个如鲤鱼一样的人翻身上大船。

“快,护住老爷!”家丁家将奔跑过来。

“蠢货!守住船仓!”老爷喝骂道。

“守个瘟老爷!”一伙书生个个身手了得,连同和尚,也窜上大船。家丁家将一边护住老爷,一边上前迎敌。顿时,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打斗中,家丁家将有几人被逼落水,有几人中刀受伤,筛糠一般的老爷连同家眷被捆了起来,女眷们吓得一个劲的叫:“大王,饶命!”

十多个人旋风一样地将大船上的所有箱笼包袱搬出,直向小船扔去。船上,水中,都有人接应货物。

“谢谢刘老爷了,我们跟你好多天了。你在开封搜刮的民脂民膏今天就发还给老百姓了吧!”一个书生将刀加在刘老爷脖子上,揶揄嘲讽着刘老爷。

“刘老爷,你在开封逼死一对老年夫妇,强行占有了他们家的一尊祖传金佛。这笔债,我们帮他们找你清算,不为过吧?”又一个书生过来指责刘老爷。

“你们,你们敢抢劫朝廷命官。你们,你们就不怕砍头吗?”刘老爷既怕更心疼自己的财物。

“砍头,看老子先砍了你这个贪官的头!”和尚将钢刀架在刘老爷脖子上。

“算了,和尚,不跟他啰嗦,做了他,扯呼吧!”手舞柳叶刀的大汉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两把钢刀一拖,刘老爷的头“啯噜噜”地就滚到了甲板上。刘老爷的家眷一惊吓,瘫倒在船上。

一伙人回到了客船上,船老板早已吓得不知去向。几个人骂了一阵,便自己撑起篙杆,客船离岸而去。

行了一会儿,几人点起了灯笼,提出几坛酒,一人一大碗,开始海喝庆贺起来。

用柳叶刀的大汉端着酒碗到了灯光下,船角倒卧的杨云斋眼睛一亮:这不是秦杨湾秦云楷的表哥吗?对,就是他,那一脸蛮肉,那说话的腔调。他啥时成了强盗了呢?他成了强盗,那他的表弟秦云楷还逃得脱干系?想不到啊,想不到毁了我杨家风水的秦天民的子侄竟然成了强盗!待我喊破他,看他如何回答我。

杨云斋作势要喊,又一想,不行!贼人最怕被人认破,一旦恼羞成怒是要杀人的。怎么办?杨云斋想:此时不走,怕再也走不掉了。

趁着提柳叶刀的人转身与书生们碰碗喝酒时,杨云斋将自己的东西在腰间紧了紧,抓住船舷,轻轻滑入水中。

秦杨河边长大的杨云斋,水性甚佳,轻轻地几下,就无声无息地游到了岸边。

林子高照例在太阳升得老高才升堂问事。可刚刚要拍惊堂木,一个衙役匆匆跑上堂,不等林知县问询,他已经来到林知县身边,唧唧咕咕起来。

没等衙役唧咕完,林知县撩起长袍就向后堂跑去。

后堂中,杨云斋忙将自己在京城,在河中的遭遇向林知县述说,话才说了一半,林子高便两眼一翻,大叫了两声,口吐白沫,手足乱抽,倒在了地上。

夫人闻讯,和丫环、仆人急急跑了出来,可林知县的眼睛已经翻白,人,已经没气了。

麻城县衙大乱几天。

丧事办完,林子高的家眷回老家山西去了。

杨云斋无事可干,悻悻地回到了秦杨湾。

几天后,秦杨湾来了一伙打着官府旗号的不速之客,他们直奔秦云楷的家,翻箱倒柜,揭瓦拆墙,又盘问了秦家男女老幼一整天,又把秦云楷弄到屋中关起门来审问。最后,这伙人一无所获,骂骂咧咧离开了秦家,离开了秦杨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