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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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世不明朗,你母亲仍然生下了你;你无法跟生父相认,解开所有谜团;与我的关系又出现问题,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如果你以为生下孩子就可以理解你母亲当年的选择,那你是大错特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当然不会也不屑拿孩子来要挟我,可是因为这种理由就生下孩子,能算恰当与负责吗?”
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准确击中我们身上最薄弱的那个环节。在这个春风和煦的夜晚,空气中仿佛都带着花香,寒意却从我的心底深处蔓延到全身,深入骨髓。
我看着他,清楚地说:“孙亚欧,也请你弄清楚,你与你的父母关系疏离,有着不愉快的童年,体会不到家庭温暖,并不能成为你轻视婚姻、厌恶孩子的借口。”
他勃然大怒。他与他父母的关系是他极度不肯提及的话题,当年我只问过一次,他便翻脸,足足与我冷战数日,我好容易哄得他平静下来,他才跟我约略提了点过去的事情:他父母都是冷漠自私的人,相互之间没什么感情,对唯一的儿子也十分淡漠,家庭十足像一个冰窖,他成年之后便立刻逃离,不再想回去,对他们只想尽到责任就好,不想有过多联络。我当时抱紧他,十分难过,暗自提醒自己再不要提起此事,想不到今天我会毫不犹豫讲出来。
“许可,我小看了你,你伪装得善良大度,其实很知道怎么刺痛别人。”
一句“对不起”已经习惯性到了我嘴边,我忍住了。我实在无力奉陪这种争吵,厌倦地说:“我并不大度,没法包容一切,请你以后不要再拿我妈妈和我的身世来打击我,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我人生问题的答案,更不是我婚姻的救星。可是既然已经有了,我决定负起责任留下。”
“也就是说,无论我接受与否,对你都没有任何影响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亚欧。不能接受的话——”我停顿,室内静默得可怕,我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我知道我犯了他的大忌。
自负的男人通常都早已习惯处于主导位置,孙亚欧也不例外。
七年前,他因为锋芒太露,理念与老板蒋明及其长子不合,转而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却惹来官司上身,前老板一方面放出了狠招,另一方面又托人私下带话,只要他肯妥协,仍有回公司的余地,他断然拒绝。前老板行事颇有草莽之风,长子更是出名强势,父子二人被触逆鳞之后,当然更加震怒,下手越发不留任何余地,扬言不仅要让孙亚欧输掉官司赔光家底,还要让他在本地永无立足之地。
所有人都以为孙亚欧就此完蛋了,唯一的出路是远走别的城市,换个行业从头再来,几乎没有什么翻身机会。但世事难料,不过两年多时间,曾风云一时的蒋明受长子好赌、金融危机与投资决策失误等诸多因素影响,偌大一个上市公司深陷债务危机,再无暇顾及那点意气之争,而孙亚欧已经进入同行业的一家企业,不声不响做到了高层位置。
在职场上,他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要挟,或者被逼迫签订任何形式的城下之盟;在感情问题上,他同样不肯臣服于谁。
当年俞咏文的任性便犯了他的大忌,而我,一直被他视作讲理,甚至是过于讲理,“不会吵架”。
突然之间提出离婚不算,还干脆无视他的存在,决定留下孩子。
他当然被狠狠激怒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他刺痛我,我也刺痛了他,而且都十分精确。
难怪有人说婚姻带给我们最亲密的敌人。
我们在同一所房子里出出进进,交流降至碰面点头打个招呼,我也没有心情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以前看杂志,曾看到有丈夫抱怨妻子有了孩子之后,全部关注会转移到孩子的身上,进而忽略丈夫的存在。当时我不理解,现在看来,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除了忙碌的工作之外,我的心已经被腹中孩子占据,就算想到婚姻问题一样黯然,也不会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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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我正在公司,接到何慈航打来的电话:“许姐姐,我家张爷爷病情危急,已经在转来省城的路上,可是我去省人民医院问了,那边说必须排队等床位。张爷爷的情况不能等,我给你弟弟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能不能麻烦你联络一下他,请他帮忙把张爷爷安置到中心医院。”
我连忙安慰她:“慈航,你别着急。我弟弟在工作时是不接听私人电话的,我马上跟他联络,然后给你回话。”
我先打子东的手机,果然无人接听,再打他科室的电话,请同事给他留言,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总算打了过来:“姐姐,什么事?”
我将大致情况告诉他,他说:“床位确实已经满了。”
“应该可以加床吧?”
他沉默一下,反问我:“姐,你确定要管这件闲事?”
“这怎么叫闲事?”
“她父亲并没跟你相认,你也不能确定他就是你的生父。”
我生气地说:“子东,这个时候说这话干什么。”
“你难道忘了,以前爸爸那边的亲戚、乡邻来省城看病,都得由妈妈无条件出面接待,放下自己的工作,为他们找最好的专家、安排床位不说,有时他们一走了之,妈妈还要垫付医药费。我们当时都不胜其烦,还曾经一起劝妈妈少理会他们,现在你自己倒要主动去牵连上一串含含糊糊的麻烦了。”
“子东——”我急了,“这不是一回事。”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妈妈对……慈航的爸爸深深负疚,小姨也证实了这一点。以他一向的为人和对我敬而远之的态度,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弥补,事实上,那样的伤害也根本无法弥补,现在是我唯一能帮上一点小忙的机会,你怎么能计较我会被他们占到便宜。”
他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我会尽力安排。”
子东就职的市中心医院不仅是本地规模最大的医院,在周边几省也享有盛誉,门诊与住院部常年都在超负荷状态下运行,连走廊都已加满床位,子东好不容易才为张爷爷在外科争取到一张加床。我下班过去,不免纳闷:“为什么会放到外科?”
子东告诉我:“他的右脚已经发生严重溃烂坏疽,恐怕需要截肢。”
我大吃一惊,再看何原平,他守在病床边,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但也透着深深的疲倦。我拉子东到拐角的地方,问他:“为什么会一下发展到截肢?上次慈航来咨询的时候,你说可以在当地治疗,该不会是怕添麻烦敷衍他们吧。”
子东沉下脸来:“姐,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没错,我认为你并不真正了解他们一家人,不希望你贸然与他们扯上太深关系。但我是一名医生,涉及诊断治疗,我怎么可能私心误导他们。患者脚趾早有溃烂现象,我提醒过他们要注意及时清创,DKA这种病,症状复杂,本来就会降低人的免疫力,他又有高血压和其他身体问题,合并发作起来,就算早早转到我们医院,也未必能避免目前的情况。我可以带你去看另一个病人,同样是患糖尿病,一直在我们这里治疗,两年时间右腿做了三次截肢手术,从脚掌一直截到大腿。”
我呆住,只得道歉:“子东,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刚才我是太着急了,别生我的气。”
他叹一口气,摇摇头:“幸好我是你如假包换的亲弟弟,才不会跟你生气。”
“是是是,尤其我是孕妇,智商打折你必须包涵。”
他被我逗笑,摇摇头:“你的脸色不大好。”
“三十开外的职业女性要靠粉底撑气色的,现在我已经减少化妆了。”
他不放心地问:“这几天饮食正常吗?”
“还好啊,早上都没太有想吐的感觉,就是连着几天下午都会觉得头晕,刚才开车的时候也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