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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初秋入夜———浅凉欺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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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别了那位少年郎,我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或许短暂相逢又匆匆离别是我们心中的默契,能够在这样的时刻获得非凡的感悟,是神明在冥冥中的指引,每当深究天球的转向,智者皆会为之神伤。

我一路疾驰,趁着金吾卫换岗之时,朝着那个我不愿前往却又不得不去的远方,那个令我阿耶倾尽毕生的心血去靠近,去驻足的地方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洛阳柏府

从绀香阁回到房中已过去了一个时辰,穿杨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复,她感到她以前曾模糊知晓的世界就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看似平静的水面,忽然被燃烧的犀牛角点亮,将一切她不愿关心的,她感到不堪的都揭露给她,还要逼迫她对此做出选择。她一直都清楚,柏府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宁静祥和,主子与下人之间,宗亲与嫡系之间,王室与世家之间,都像是被丝线紧紧穿起,暗暗角力。

缥缈虚无之间,她仿佛站在了一片辽阔的海域,月色苍白,随着秋水起伏,她将思绪放逐远方,却发现水中已亮若白昼,她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水族在遮掩火光。它们面目狰狞,十分可怖“我和你幽明相隔,道不相同,你为什么非要照看我们呢?“

她猛然惊醒,却发现原来是大梦一场。背后淋漓,额发已经湿黏地紧贴在了脸上,先前打发去采买的丫鬟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回来,将那糕点放在桌上,二人四目相对,也是惊讶无言。

“二姑娘,方才阿郎唤您去正厅。”她心中一惊,用手拨弄了发髻便快步赶去。

不料,那婢子竟没有告知她,堂上正中不光坐着她的父亲,左侧边上坐着阿娘,左边靠中间的椅子坐着长姐柏步蘅,椅子边上站着三妹柏泊岩,堂下中间坐着东府的大伯母谢氏,边上的小几上坐着谢氏的女儿,东府长女柏零榆。见到这一幕,她慌忙径直跪下。

由于她并非这次聚会的中心,于是阿耶柏宴海并未为难她,让她起身。她扫了一眼,默默站到了庶妹边上,一个较偏的位置。

“今日难得两府同聚。如今,步蘅归宁,又有孕在身,是同府欢庆的喜事。兄长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宴今又备考科举,想来.......”谢氏淡淡瞥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柏宴海便又将目光转向堂下。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穿杨,穿杨来时正睡了午觉,又做了噩梦,正是头昏脑胀,因而低头沉思着。一旁泊岩用手肘撞了撞,她这才回过神来,刚一抬头就和父亲的目光对上。柏宴海面有威色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带着些无奈地吩咐道:“穿杨啊,过了年便要行及笄礼了,不久就要待字闺中了,现下你长姐有孕,不如就交由你来照料,置办饮食起居,也为将来当家作主积累些经验。你长姐先前做姑娘时,慎于事上,量识度理,为我分了不少忧虑。如今嫁为外妇也很得上下之心。你们都是嫡女,你总嫌阿娘啰嗦,不如多向你姐姐讨教些治家之法,日后离家才不会浅见寡识、不经世故。”

堂上长姐柏步蘅却突然叹道:“我许久未回,妹妹或许早已与我生分了吧。穿杨还涉世未深,何必麻烦,令她平添烦扰。置办饮食之事自有下人照料。治家之术日后有舅姑、姒妇自然耳濡目染,郎罢不必心急。”

穿杨听闻,赶紧走上台阶,扶在长姐椅子的扶手边道:“都是我不好,姐姐回来未能提前准备,下人也无告知。我与姐姐自小一同长大,我身在襁褓之中,姐姐待我如姊如母,后来我入家塾,姐姐又教我识文断字,亦如良师。同为姐妹,同气连枝,只听说花开有时,何来生分一说。既然阿耶有意,我自然在所不辞,平日在家也多玩怠,哪敢对姐姐言辛苦烦扰。”

大伯母这回也不禁笑道:“小郎你看看,你的穿杨是多么口齿伶俐,能言善道,这样冰雪聪明,将来哪里用愁呢。”

阿娘敬氏也起身施礼道:“嫂嫂说笑了。什么能言善道,不过是能说会辩罢了,若是巧舌如簧,引经据典的辩才也就罢了,偏偏是些推脱逋责的嘴皮子功夫,实则还是懒怠贪玩儿的心,散会后必得好好治治她。免得又叫她成日无所事事,都不知女孩子家的本分了。”

谢氏之女柏零榆也掩着帕子忍不住替母亲摆手笑道:“二叔母不必动气,我阿娘不过是说着玩的,天下父母一般心,我阿娘也希望我每日读书写字又得会做针黹纺绩补贴些家用....”那大伯母睨了她一眼,那零榆却还是自顾自嬉笑着说着:“更有甚者,即使被责骂也要用女戒女则来回答自己的过错和改正之法呢。”大伯母按下她的手,示意女儿坐下。零榆后知后觉,赧然一笑,垂下头去。谢氏淡淡地笑道:“看来不是待嫁闺中便就知道事理的,她这个性子自小就锋芒毕露,口没遮拦,大大咧咧的,已经许了人家还是和从前一般,实在做不得西府妹妹们的榜样。若是我不制止,她只怕是要连一日饮食洗漱,穿衣做梦都要跟你唠完呢。你也别嫌她烦。不过你也不必太上心了,我确实是随口一说。你的穿杨和我不同,她还小,少不更事的姑娘能懂什么呢,又需要懂什么呢,不过是熬汤一般,水到渠成罢了。”

又命人撤了堂上堂下隔断的屏风:“都是一家人,我看也不用分的如此清楚,只是下人的事得多多上心啊。不然让他们一个个儿眼里都没了主子,还是口尚乳臭的年纪,就肆意妄为,懒懒散散,钻研了偏门邪道,竟比做主子的还要知道世故呢。你说是吧,弟妹。”

说到这个,零榆又不安分了,拉着母亲道:“哎哟,阿娘,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下人真是一代比一代难管教了,从前他们老子在咱们跟前服侍不也是踏踏实实、做牛做马,没有半句怨言么?怎的到了小丫头、小郎君便毛手毛脚,鲁钝至极了?这分明是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主子供起来了。阿娘从东边儿来一趟,难道还不能名正言顺地让那些下丫头端些熟水解解暑了?分内之事忘了大半,竟又操心到大忌上了,马上就中元节了,那岂不是还要........”

“好了,你也少拐弯抹角的,这种不能摆正身份的丫头就得当着全府上下的面,好好惩治惩治,才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果效。妹妹啊,你就是心太软了些,才让他们一个个都忘了本。要让他们知道这些好是你施恩的,不是他们应得的!”

只听“啪”的一声,瞬间一个东西从大伯母手中甩到了地上,可怜地躺着。那钗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见不得人的,一半埋在毯子下面。敬宜君看了几眼,才将它拾起。

敬氏有些慌乱地和柏宴海,交换了眼神,柏宴海点了点头,流露出了然于心的无奈神色。柏穿杨有些晕,她方才心中便一直捣鼓不停,如今更觉耳边嗡嗡叫个无穷无尽。好在泊岩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打着,贴在她耳边:“将来要做主母的人呢,这点事情都慌了神啦。”步蘅冷笑着,眼睛漆黑,看不出表情。谢氏母女则一旁看戏之状。

“今日嫂嫂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又是下午,暑头又大,想必你们也劳累了.....”“不打紧,我们不劳累,管教下人是两府同心的事。自从上回我在东府遣散了几个轻浮的丫头,如今已经安宁许多了。要不要我帮你传唤这钗子的主人。”零榆也一脸担忧补充道:“是啊,二叔母,你瞧这钗子这样名贵,我只瞧一眼就发现那竟然是一个银鎏金桥形对钗呢!阿娘你说,一般的丫头哪能有这好东西啊,就是我们这些人家都要当成祖传的物件儿收藏起来呢。莫非这主人还是个鸡窝里的金凤凰不成?别是偷了情郎又犯了盗窃吧。”

“来人呐,把全府上下的下人房里都搜查一遍,看看另一副钗子在谁那里!另外,王大娘,你去库里看看,是否有申报遗失的物件。”敬氏抚着额头走到柏宴海身边,小声说道:“这质地纹理我瞧着不像是我们家的东西,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柏宴海扶住了她:“你也不要太心力交瘁了,下人们的事,看不惯便遣散吧,这些人都是祖祖辈辈在这里的,让他们太安逸了,难免张扬个性,我让管事的重新选一拨身世清白的进来,好好调教调教,定不会这样轻浮。”敬氏叹道:“正是因为是祖祖辈辈在此生活,我才不好辞退,一则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父母对我也是有情有义,我哪里能狠下心来,二则,如今魏博三镇闹了饥荒,仓廪空了大半,米价飞涨,我们再选新人又不免要安置他们父母,打点衣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柏宴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说道:“穿杨他们还小,不如让他们先退下。你若觉得费心,让嫂嫂来办吧。”

可那敬氏却是个要强的,一听这话,顿时清了清嗓子,对着堂内众人和早已听闻风声跪在厅外噤若寒蝉的小厮婢女们,厉声道:“以往对你们太过宽容,致使你们连家规也忘了。法,国之权衡也,时之准绳也。家法规章自先辈便定立,世代皆依。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如今受罚是你们平日里行为越矩所致,不能怪罪,今天不管则责罚了谁,若有不服可来申辩,若已认罪,不得散播怨怼,以下乱上!来人,上刑具!”

片刻,便有小厮齐刷刷地将刑具摆上,虽然只是些鞭子、木板等物,但还是让人心生胆寒。

“来人呐,把那心生yin邪的丫鬟带上来!”只见谢氏一拍手,那下人便拖着一个年轻女子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