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与潮之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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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惨的小家伙。”
“还好,灵魂还在,还能要个好价钱。”
微光一闪,白体恤少年落在血腥尚在的山林间。
“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啊,这老小子倒是去了场英雄救美。”
看着枯枝败叶里那血肉模糊的一团,祁图无奈道。
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本蓝皮的线装书,只见他小心翻页间,书中流露出仿佛来自荒凉远古时代的钧天广乐,混杂在枯枝败叶里的血肉慢慢分离,化成了如细细水流的存在逆流而上进入了书页中。
“还有一个小家伙呢。”
祁图无奈的扫了眼远处,草木绿叶间散落着点点闪光的金色沙砾,那是守夜人白玫燃烧灵魂的最后余烬。
“这个就难办了啊。”
“灵魂就剩这么点。”
“还好,没有完全消失。”
“难办啊难办。”
皱着眉,祁图小心收拾起散落的金砂。
“这一次,必须加钱了啊。”
“加上之前那俩,嗯,已经有四个了。”
“怎么说他们这样也都算是为了许家那小子,那我这波呕心沥血的招魂起码得他打工还个几辈子吧。”
“嗯,一分价钱一分货,很合理。”
“哦,对了,山那边还有几个半死不活的倒霉蛋。”
“许安川啊,不是我黑心。要怪就怪你那群先人把你卖了吧。”
“毕竟那是一帮子连先人板板都能抵押的大小无赖啊。”
山风吹过,自言自语的少年在调笑的絮叨中慢慢消失......
“东瀛,哼!”
“什么都要掺和一手。”
“狼子野心之辈,果然不能安稳于一岛之地。”
“看来当年的教训还是不够深刻,又要折腾着死灰复燃。”
白发苍苍的老者穿行在月光下,一身黑色的休闲唐装,如月下苍鹰,带着超乎想象的速度疾驰。虽是年岁老矣,眉眼间却充斥着铁血肃杀的军旅气。
“老朋友,又要见面了啊。”
“不知,现在的你除了那块祖传破布还能有几分新惊喜。”
“不过。”
“那等未知强悍的存在插手,也不知我安卫东能相较几分。”
“但愿是友非敌吧。”
神情复杂的遥望着远方的山谷,感受着纸人传回的新讯息,安卫东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梵音袅袅,树下野僧。
荒原孤树,一盏油灯,烛光摇曳间,一僧人拨动手上菩提念珠,闭目颂经。
“胜法能逆生死流,甚深微妙难得见,
有情盲冥贪欲覆,由不见故受众苦。”
“啪嗒。”
手中念珠散落一地,经声一顿,僧人缓缓睁开了那双无情无神的淡漠眼睛。俯身一颗一颗慢慢拾起地上的菩提子。
“欲念深重,不见世人悲苦,只求圆满自身。”
“一己之私,不顾君国。”
“安倍君,你着相了啊。”
收起念珠,僧人小心吹去灯火,拭去莲花灯座上的灯油,请入胸前的棕色袈裟袋中。
夜风狂浪,绿叶纷飞,刮落叶如雨。
整理好藤黄色的襟立衣,僧人面带和煦微笑,口颂金光明经,慢步走向山谷,一步百尺,缩地成寸......
红月消隐,黑云铺满了天,只有那猩红月光隐约映照,夜幕泛着迷雾似朦胧的红,就像夕阳与红霞。
风更嚣狂,山谷里流出的溪流也泛荡起激白的浪花,浪花裹卷着狂风吹落折断的枝与叶分流奔腾!
闪电不安在乌云海中窜动,像是千万破空的箭矢撕扯着云海。大块的云海终于撕裂,暴动的白紫雷蛇自堆积的浓云中射向大地。
雷声轰鸣,夜空震颤,乌云似在燃烧。风狂雨急,雨落如珠击玉盘,连天坠地,啪嗒砸叶,树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又在狂风中吹起带落!
树丛之下,雨水汇成满地浑浊的小河,带着一地浮土腐叶奔流。
树丛之中,张老道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元炁,他挨个抱起濒死的秦远东三人,将他们平稳的放在古树老枝间。听着那似耳边炸动的滚滚雷声,又小心的布下了小型避雷的阵法。
他看了眼造型奇特的手机,默默盯着那发出的求援信息得到的回复。
“我,安卫东,将至,保全生命!”
稍稍放下了紧提的心,张老道收起手机,闭上眼继续恢复元炁。忽而一道白光悄悄在他身边浮现......
凝望着山谷,凝望着山谷树丛下那悬挂巨大的白茧之上,细小的裂纹慢慢浮现。
暴风雨被阻隔在无形的屏障之外,此起彼伏的雷光在那张冷漠的脸上光暗明灭。
安倍弦一郎安静的听着左肩上黑气笼罩的式神八俣那克制不住的沉重喘息。那对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漆黑的可怖眼睛里古井不波。
“不要急。”
“八俣,我们会得到它的。”
黑气缠绕着安倍,如万千游动的黑蛇。他走进了山谷,一步一步,趟过那暴雨下浑浊激浪的河流。素白修长的狩衣之上滴水不沾,宛如朝圣走近了那颗期待已久的业蛾之茧......
业蛾腹内,血海翻腾不息。
昏迷的普罗米修斯之鹰不知何时静默着死去,那巨大的身体渐渐溶解,化成血海的一份子。鹰背之上,银白的磷光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在这血腥昏暗的蛾腹世界里,那汇聚的磷光就像夜空中的那条银河,美丽之外,寄托着无限的遐想。
许安川那双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渐渐闭合,胸口那巨大的空洞中有点点磷光如水流注入,一丝丝新生的肉芽渐渐萌发。
许安川的识海中,孤独的灵魂沉默着,继续一阶一阶攀登着似乎无有尽头的天梯。
相繇传承的伟力一点一点改造着业蛾的身体,只是原本安静的继承被外界的战斗波动惊破,业蛾平稳的心境被打破,那份心底的疯狂被重新勾动。蛾头两侧缓慢成型的两颗新生蛾头无情扭曲。
狂风骤雨中,巨大的白茧慢慢破碎。山海业蛾许夭夭那被囚禁百年,分裂而出的、糟粕暴虐的疯狂一面终是要再度归来。
安夏拉着伍夕安静的站在许河那高大瘦削的背影保护中,纸人祭出了那把方天画戟,谨慎的站在安夏身边。
许河只是安静的站在山谷前,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个即将破茧的业蛾,任由雨水穿过他的身体。
安夏惊诧的看着许河那不知为何慢慢越来越虚幻似诡魅的身体。聪明的她没有开口,许河身上那渐渐凝重的气势压迫让她明白此刻不是答疑求解的好时机。
白光一闪,白体恤少年突然出现在山谷之前。他对着安夏三人一个温和的微笑,又眼神怪异的在畏畏缩缩的伍夕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祁图挥了挥手,张老道踉踉跄跄的自天上落下。
“不知阁下将老道的好友带到了何处?”
“放心,他们很好。”
祁图笑了笑,拍了拍张老道肩膀,而后走近许河身旁并肩而立。
张老道偷偷打量着祁图,这看似人畜无害的普通少年刚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于挥手间便是将秦远东三人转移无踪。而后强行裹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这个血腥还在的山谷之前。
无奈一叹,张老道默默走向了安夏,对着疑惑焦急的两人一个轻轻的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几人只是沉默的站在许河两人身后,远远的看着山谷,和那渐渐靠近巨茧的安倍弦一郎。
“她要出来了。”
祁图看着巨茧,笑道。
“嗯。”
许河应声回道,神色莫名。
“这一次,你真的要走了。”
祁图吹了吹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嗯。”
“等他继承了那只看穿迷雾的眼,我就该走了,和她一起。”
身体越发虚幻,雨水肆无忌惮的穿透着许河的身体,他看向了身边的祁图,似乎放下了肩扛多年的重担,一副轻松的模样微笑着回道。
“可她不想和你走啊。”
“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你们许家的人都是同样的自私,一样的冷血,如出一辙的无赖做派。”
祁图摇摇头,看着巨茧的神色莫名的平静。
“或许吧。”
“不过,看起来今夜这里还是要更热闹一些啊。”
圣光驾到,一杖连天!
许河大笑着,冲天而起,接住了这惊天的一击。
一身鲜红的主教姗姗来迟,高立乌云之下,雷光闪动间老脸上除了丧亲的悲痛,还有那冲天的怒火。于狂风中伦纳德直起了佝偻的身体,挥起了手中那根充当拐杖、沉寂多年的主教权杖!
圣光如黑夜里升起的太阳,于瞬间照亮半边夜空,照的山谷里的安倍脚步微顿又缓步继续迈进。照的安夏张老道脸上不自觉的流露惊恐。
都灵顿的最强者,辉煌教廷的顶端战力,西方赫赫有名的银杖圣徒伦纳德·莫雷斯在沉寂如死水十年后,于丧亲之夜中暴怒出手,全力一击,势撼苍穹!
许河笑了,背后的长条包裹无风自动,冲破枷锁落在许河手中。
那是一把琴,一把梧桐木的古琴!
琴有七弦,琴尾略有焦痕。
圣光大作,雷声轰鸣。迅雷风烈、滂沱大雨中,许河大笑一声,落在激流白浪的山谷之中,背对巨茧,抚琴狂歌!
“归兮,归兮,长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后无能兮!”
琴声如刀,刀刀刺破圣光坚壁!
“大风起兮云飞扬!”
琴声如令,招来天地万千浩然正气,无形的军士集结云端,军威如海,气冲霄汉!
圣光终究抵不住琴声,银杖阻不住万众一心之军!
伦纳德口中鲜血翻涌,击退百步,浑浊的老眼里泛起疯狂。
“老了老了!竟是如此不堪!”
“不过,德莱尼普,孙儿,爷爷不会让你失望的!”
“祭!”
圣光汇成长剑,光芒闪动间,于观者惊诧中,伦纳德毫不迟疑的挥剑斩去那只只有三指的右手,顿时鲜血喷涌如瀑。
仅剩的左手颤颤巍巍着举起了胸前的墨玉十字苦架,伦纳德近乎撕心裂肺的咆哮着吼出那句话!
“以都灵顿主教之权柄,以莫雷斯家族之血,祭伟大之主圣遗物!”
许河的琴声似是死神的镰刀,迅速的冲向了那个疯狂的老主教!
圣洁的光自都灵顿教堂圣殿冲出,照亮夜空的耀眼之光撕裂了夜空那厚重的乌云海,带着无可匹敌的天谴之势降临人间!
圣洁的光芒之下,躁动的血腥气息笼罩天地。
这一刻,整个都灵顿宛如白昼,教区内无数沉睡的普通人于梦境中瞬间浑身爆裂,化成血沫,那些祷告的教徒一个个跪俯在地,在巨大威严的气息下苦苦挣扎,痛不欲生!
许河的身体虚幻如薄烟,古琴七弦震颤,奏出了那曲华丽的乐章!
“好像玩过火了。”
“这人间还有点东西。”
“可惜,这具影像残灵承不住力量。”
许河喃喃道。
祁图只是默默的看着,任由身边的安夏拉着自己的手臂疯狂摇动。
“先辈,你既然和许前辈一起,你能不能出手救他!”
看着眼眶微红、焦急不安的女孩,祁图微微一笑。
没想到啊,这老小子一手英雄救美还染下了桃花债。不过,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薄情又自私。一个久死之枯骨,临了临了还要搞这些事情出来。
“小丫头,我蓬莱当的原则只有一分价钱一份力。”
“情谊归情谊,生意归生意。”
“要我出手,代价可不低,你怕是付不起。”
摇摇头,抽出手,祁图看了眼山谷中那看似将死的装杯犯许河。
“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看着那个还在苦苦支撑,怕是油尽灯枯的男人,安夏心中一紧,看向祁图的眼里满是哀求与急迫。
如此危局,只有这个同样深不可测的少年能够缓解一二。
“不,你付不起的。”
“老实看戏就好。”
祁图摇摇头,不近人情的拒绝了安夏的请求。
看着那不为所动、冷漠无情的少年,安夏无奈的收回了手。
她静静的望着许河,紧握的手心鲜血淋漓......
“熟悉的招式。”
“又是那招血祭破布。”
“一块破布用了一辈子。”
“看来我这老伙计这些年是一点也没变啊。”
疾步飞驰的安卫东看了眼夜空之上那宛如天谴的庞大攻势,一声感慨,又是加快了速度。
“阿弥陀佛。”
“施主,留步!”
突然的一声止住了安卫东,他看向了身后偶遇的不速之客,一个宝相森严的得道高僧。
“贫僧空海,见过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