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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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 马车终于在停下,叶适的目光, 随之盯紧着车帘,手下拉起衣摆,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提着剑掀开车帘向他刺来。
然而, 他只听见车外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让他跟我一起去耀华堂。”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 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 车帘被掀起, 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 叶适松开了衣摆, 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 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 走下了马车, 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 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 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 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 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即便时隔多年,傅叔那被药伤了的破裂嗓音中的疯狂与愤怒,叫他至今记忆犹新,而那夜跪在秋雨中的寒冷与困倦,饥饿与双腿的疼痛,亦是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傅叔虽手段过激,却也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点,尊卑有别就是尊卑有别,若有人不在乎,要么就是如他父亲一般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另有企图。
而眼下,对方目的不明,对于姜灼华所言,谨慎起见,他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念及此,叶适勾唇一笑,对姜灼华道:“好啊。”
说着,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就让他看看,一个女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宋公子,真是不巧,在这儿遇见你。”
宋照和走上前几步,在姜灼华和叶适面前停住脚步。
虽然叶适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适,眸中轻视嫌恶之意相当明显,就差直言一句:你就是那个男宠?
他轻蔑的瞥了叶适一眼,看向姜灼华,完全当叶适不存在一般,含着自责的神色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委实抱歉,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当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也不至于走上养男宠这一步……”
当他听闻姜灼华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买了一个男宠回去后,他真的非常震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给姜灼华带去这么大的伤害,让她对自己的人生这般破罐子破摔。
姜灼华眨巴眨巴那双睁不大的凤眼,完全被宋照和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宋照和见她愣住,接着道歉道:“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失去我,你就对自己的人生如此草率。
所以……这言下之意是,她姜灼华养男宠,是被宋照和伤害后,对人生无望而做出的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谁给他的脸?真没看出来,宋照和居然还他娘的是个情圣!
姜灼华看着宋照和那张自责又苦情的脸,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适则在旁边来回看两人,蹙着眉面露疑惑。这话什么意思?他被买回来,是做眼前这人的替代品的?不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姜小姐受伤后聊以慰藉的甜品罢了。
做男宠就罢了,他没觉得什么,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自小众星捧月的叶适,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只觉自尊被人一把扯下来甩在了地上。
他看向姜灼华,冷声问道:“真如这位公子所言?”
姜灼华这才提上来一口气儿,由于心里火烧得旺,她握着叶适的手也不由紧了些:“你别听他胡扯!”
转头就对宋照和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敢情我姜灼华和你退了婚日子不能过了?我养个男宠,你还能联想自己个儿身上?我不过就是曾和你有过婚约,劳驾您不要以为我这辈子就得围着您转了。”
说到这儿,姜灼华自己都被气笑了,将头转向叶适那侧,不屑地嘀咕道:“真是脸大如盆。”
叶适从姜灼华面上的神色中,看出了她那份真心实意的不屑,看来,事情并非如这人所言,这叫他心里方才腾起的屈辱感淡去。而他亦从刚才的谈话中了解到,眼前这位,就是与姜灼华婢女有染,从而退婚的那位太子表弟宋照和。
而现如今的宋照和,在退婚风波后,俨然从过去的佳婿不二人选,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待娶少年,且未娶正妻而行为不检的事情,亦让他在朝堂上受到排挤。
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取得姜灼华的原谅,重新议婚,待成亲后,再对外说当时思弦的事只是误会,唯有这般,方能挽救他的名声。
他本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姜灼华,毕竟那日闹得难堪。但他自听闻姜灼华退婚后买了男宠,便知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且还很重。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养男宠,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念及此,宋照和上前一步,亲昵的唤道:“灼华,你何必要装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你这样不累吗?之前是我错了,我本打算择日登门致歉,不成想竟在这里遇见你,可见我们很有缘分。你不要再骗自己,我誓,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待你!”
姜灼华气的险些厥过去,敢情方才自己那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在他看来是她在故作坚强吗?天呢,当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会对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情圣死心塌地?
宋照和这番话说得,别说姜灼华,叶适都听笑了。这年头混在朝堂上的,都是这些蠢货吗?连人家真心嫌弃都看不出来?未免太拿自己当根葱,太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叶适懒得再听蠢货聒噪,毕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你说多少道理,他都会往自己身上拉。于是,叶适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咱们走吧。”
姜灼华也是被宋照和这清奇的想法恶心透了,忙点点头,推着叶适就往路边走,打算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
谁知刚迈出两步,宋照和却迈出一大步堵了上来,看着叶适,姿态倨傲,慢悠悠地说道:“男宠而已,我跟姜小姐讲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姜灼华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叶适紧捏了一下手,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正见叶适面含笑意,看着宋照和道:“我是男宠,可我却是姜小姐一个人的男宠。且我绝不会同婢女有染,毕竟,没有人会蠢到放着身份高贵的嫡出大小姐不要,而去要一个婢女,宋公子,您说是不是?”
姜灼华心领神会,娇媚的一笑,身子一倾靠进叶适怀里,笑道:“可不嘛?我们女人,别无所求,只求一个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柳公子虽出身乐师,但待我真心实意,为了我,甚至不在乎背上男宠之名,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我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宋公子,不是我不原谅你,只是现下我心中已另有所属,您还是找别人吧。”
两人一唱一和,十指紧扣,姜灼华还亲密的靠在叶适怀中,一派你侬我侬,恩爱万分的大圆满画面,刺的宋照和只觉眼睛疼。
这让他隐隐感觉到,姜灼华恐怕真的移情别恋了,叫他备受打击,名声翻盘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落空,他真是不甘心,一时间怒火中烧,且他又不好对姜灼华火,便把所有怒气,转向了叶适。
只见他抡起拳头,朝叶适面门砸去。论身手,叶适自是不怕他,但是若是将其打伤,太子后面的人找上门来,于大计不利。
就在叶适准备忍辱负重挨下这一拳的时候,忽从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咻”地射/出一支短箭,直挺挺的插/进宋照和的小腿上。
姜灼华冷嗤一声:“婶子总是这样。旁人都是提前一天递拜帖,她可好,每次人都在门口了才递。若是我们正好外出了,她上哪儿找人去?”
姜灼风笑笑,随手将那做样子的拜帖扔在桌上:“所以她才赶早来啊……”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