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活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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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过去了,照常早起去律师事务所上班。不知不觉就到了8点,别的律师都在紧锣密鼓的处理着案子,只有王芳的办公桌前没有任何人,看着布满灰尘的打印机,轻轻的哀叹了一声,发了几句牢骚:“快来案子吧,没有案子我连试用期都不一定能过。黄天在上,苍天保佑,我愿意用一周不喝奶茶来换一次委托。”随即,她双手合十,祷告了起来。
还真别说,不知道是老天听到了王芳的哀求,还是做法碰巧被老天看到了,桌子上的电话还真就响了起来。
“喂,您是王律师吗?”
“你好,我是,请问你是要委托我当辩护律师吗?”王芳回复着,她听得出来,对方的声音沙哑,不过此时的王芳能接到委托电话,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我没有钱。”对方的声音更加低沉,承认自己没钱并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
“我是贫困户,已经申请到了免费的法律援助,法院这边让我联系联系你。”男人补充道。
王芳听到这里瞬间明白了,她不久前加入的这个律师事务所,为了打响自己的招牌,已经进入了法院的律师援助名单。刚刚男人所说的贫困户的免费律师援助,律师本人并不是没有收入,只不过这是当地政府为贫困户请不起律师而做的福利项目,满足贫困条件的贫困户提供相应的材料,由政府出钱在法院的律师援助名单中,为他请律师。
“请问,您在哪里?方不方便来我们律师事务所?”王芳听到了他的委托,想让对方来律师事务所讨论讨论相关事宜。
“我在看守所,只能麻烦您过来一趟了。”
“那大概是什么类型的案子?我提前做好准备。”经历过叶晓琳的案子之后,王芳对于新的案件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电话的那一头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时间不多了,把没说的都说完。”
“我在河洲市的看守所里,我叫王万峰,求您过来一趟!”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王芳突然反应过来,根据地方行政法规,看守所里只允许嫌疑犯拨打一分钟受监听的电话。向律师事务所反映了情况,律师事务所的领导谢广安见是从看守所打来的电话,在电脑上看了看法院发来的名为王万峰的当事人的基本信息,同意了她在工作时间出去,于是她就立即动身前往看守所。
看守所里,王芳先是申请了一般性会见,与犯人之间隔着玻璃,双方用电话进行交谈。没有别的目的,主要是对自己的当事人的试探,想看一看他值不值得自己来为他辩护。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嫌疑犯服装,双手被一副手铐牢牢的锁住,消瘦身躯,微微弯曲着脊背,花白凌乱的胡渣显得整个人邋遢不堪。从他的眼睛里面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仿佛注定了死去一样。
“您来了,王芳律师。”看到了对方愿意来为自己辩护,绝望的眼眸中居然泛起了一丝希望,可是不到三秒钟,眼神又显得空洞无比。
“王万峰是吧?52岁。”王芳翻开了律师事务所小领导给的资料,边看边问。
“是的。”
直至看到中间的某一行,竟不自觉地读了出来:“经河洲市初级人民法院审理,嫌疑人王万峰故意杀人罪成立,社会影响恶劣,判处王万峰死刑立即执行。”
看着对面的当事人,瞪大了瞳孔,王芳对于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是不想为其辩护的。一是虽然能挣到一笔律师费,但是为穷凶极恶之人辩护,会影响律师个人的声誉,二是为杀人犯辩护本身赢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没有多少律师愿意趟这趟浑水。
“你是不是请不到什么律师啊?换句话说,是不是你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愿意为你打官司,而现在却没有人愿意为你做辩护了?”王芳翻弄着手里的资料,问王万峰。
王万峰更加绝望,显然对方不是很愿意为自己辩护,只好回应说:“看守所里面的人告诉我了,一开始我是嫌疑犯,法院的判决书没下来之前,即便我手头有上百条人命,我也是无罪的,所以会有律师愿意为我辩护。可是判决下来了,现在不一样了。”他叹了叹口气,再次低下了头。
“可是,你想活着对吗?”王芳问道。
没想到,王万峰居然略带苦涩的笑了起来,说:“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本分分的拉着煎饼小摊三轮车奋斗了一辈子,最终连选择安乐死的能力都没有,车都被城管拉走了,让我怎么活?”
华夏纪年4700年,即公元2003年,华夏国对全国的死刑犯做了民调,让他们在枪决和注射死刑之间做个选择,枪决子弹的费用1华夏币由政府承担,而注射死的300华夏币由死者家属承担。对于民调局的人来说,从经济的角度来讲,最终的归宿都是死,枪决和注射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家属肯定不会浪费这300块钱。可是最终调研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调研显示,96%的死刑犯选择注射死。他们大多数人都畏惧死亡,也都畏惧死亡的痛苦。“我要注射安乐死,枪决的时候肯定特别痛苦”这是绝大部分接近全部死刑犯的心声。相对来说注射的痛苦肯定比枪决少很多,因为在注射药物之后,死刑犯先会昏昏迷迷的睡过去,然后没有任何知觉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枪决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当子弹击穿颅骨,痛觉还没有经由神经传送到大脑,大脑就已经挂掉了,在还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本身就已经死亡。
所以说枪决的痛苦更多是由于对死的恐惧。经过民调之后,华夏国召开了全国代表大会,对死刑犯的死刑执行的选择做出了法律的修正,将原本的枪决更改为免费枪决与自费注射安乐死两种执行手段。
王芳仔细翻阅了王万峰全部的资料,顿时对对方的人生产生了一丝丝怜悯,迟疑了一下,对王万峰吞吞吐吐的说:“行,我试试看,你一审的辩护律师有着十余年的辩护经历,而我初出茅庐,你别抱有太大希望。”
接受了对方的案件之后,王芳便与看守所的警方交涉,与王万峰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在警方的监督下谈了起来。
“一审经初级法院审理,对方家属是什么态度?”王芳问道。
“我没有钱赔偿给他们,胡同里15平米的房子也是租的,那三轮车和老年手机加上我这一身行头,对了,还有床底捡的破烂,这些就是我全部的家当。赔偿不了,所以对方家属并不会对我谅解,他们的城管儿子要没收我的三轮车,就是拿走我的命啊!对方坚决要判我死刑,让我给他们的儿子偿命。”说着说着,王万峰也流下了悔恨的泪。
“你当时害怕他没收你的三轮车,手里拿着刀挥舞,威胁着他,那你当时想不想杀他?”
“绝对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要推走我三轮车的时候,我都给他下跪了,求他放过我,可是他没有一点宽容的意思,硬是把我的车子推走。当时他背对着我,正将我的三轮车推上他的城管车里的时候,我扒拉他的左肩,我一用力,他转过来正好脖子蹭上了我手里的刀,我看着他的脖子一直流血,情急之下打了120,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时间过了那么久,王万峰始终不能忘记那一天的经历,是城管非要推走自己卖煎饼的三轮车。他跪了下来,磕着头恳求对方放过自己,当城管推着自己车子的时候,他是跪着用膝盖一步一步的前进,双手死死地拽着被城管强行推走的三轮车,情绪激愤之下,才有了悲剧的发生。
“上一个律师是不是把你的罪责从故意杀人向故意伤害罪上面说的?”
王万峰说:“王律师,是的,我之前的辩护律师就是将我的罪责往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上面说的,不过法官还是判处我死刑立即执行。王律师,我还有没有活的可能啊,我不想我农村的老母亲得知她的儿子走在她的前面。”
王芳也很为难,不想给王万峰希望,因为没有希望,就会抱有最坏结果的打算,即使自己输了官司,也不会埋怨自己。“那一个月后开庭见吧。”结束了交谈,执勤的警员将王万峰押送回了房间,王芳也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律师事务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打心底说,这场案子没有任何的胜算,一审已经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即便上诉,在绝对的证据面前,而且对方家属在得不到赔偿的情况下,一心想要王万峰死。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当她看到为了生存而打拼的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就想试着为他争取一次机会,即使这机会的成功率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