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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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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

手好痒,有个猫嫌狗厌的弟弟,真的好想打人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拿上东西跟我走!声音给我放小点儿!”

于是,江春悄悄猫进灶房拿了葫芦瓢,提上挎篮和挖锄,姐弟俩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出发了。

烈日灼人,已经是夏末渐转入秋的时节,粗略估计气温虽尚未到三十度,但因海拔高的关系,日照强烈。为了最大可能的沾点儿荤气,江春不得不冒着被紫外线晒黑发斑的风险出门,害怕去晚了就没了。

然而,当兄妹俩紧赶慢赶到河边的时候,空无一人的河岸还是告诉她:你想多了。

“你到底要干嘛?”泥猴子不懂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还要出门。

“挖!螃!蟹”

然而,“螃蟹是什么?”泥猴儿又是一副“你别豁人”的表情。

江春:……只得指指上午熊孩子们折腾的残肢断臂。

泥猴子恍然大悟,“哦,横将军啊,这可不能吃的,会闹人(指中毒)嘞”。

沉浸在清蒸螃蟹酱爆螃蟹盐焗螃蟹干锅螃蟹螃蟹蒸蛋……里的江春无法自拔。

在现代社会,螃蟹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美食了,古时亦有医书记载多食蟹中毒的,甚至早在东汉《洞冥记》中就有善菀国进献海蟹,供汉武帝食用的记载。

看着江春一副沉迷美梦,“被馋惨了”的样子,泥猴子颇为不忍,狠下心来道:“这个别想了,会闹人的,大不了明日掏秧鸡蛋我带上你”。

秧鸡蛋,类似于鹌鹑蛋,于农家娃是不可多得的加餐美味,每年稻谷快成熟时最为多见。毕竟谁知道哪儿有个秧鸡窝,那就是守着肉眼可见的“财富”呢,可惜以往泥猴子都从不带江春去的。

江春放下“工具”,懒得废话,不然刚生起的感动又要变成想打人的冲动了。

前世的她也是农村娃,从小上树抓鸟下河捉鱼的事儿没少干,挖螃蟹那就是家常便饭。江春先沿着河岸找寻有洞眼的松软山石或者泥土,因为石洞阳光充足,隐蔽性高,生长周期较长,所以一般石头缝中螃蟹较多且肥大。

不远处正好有一个三四公分宽的岩洞,洞口砂石松软,上布细小空洞,泥土湿润,洞口水草参差不齐,有被啃食过的痕迹……这应该就是一个螃蟹洞了。

江春先用葫芦瓢舀水从洞口往里倒灌,连续三瓢以后水位不再继续下降,待螃蟹在洞里被水浸泡一段时间后,就会主动往有光的地方爬动。

果然,没多久就有一只背壳鸡蛋大的螃蟹“自投罗网”,脊背呈火红色,可以算“大鱼”了。

泥猴子眼睛都瞪大了,熊孩子们平时能挖到的顶多蚕豆大,秧鸡蛋大的都少见,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刚要提醒“小心夹子”,只见江春已捏住螃蟹带夹钳子的前足,用劲掰断靠近额部的前半个钳子。因为从解剖上说,蟹类的夹子只有前半个才是可活动的,其猎食和伤人全靠它的活动性,去掉它,剩下的前足和四对步足,就不足为惧了。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文哥儿的眼里,姐姐江春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俩人分工协作,江春找洞灌水,泥猴子在洞口“守株待兔”,学着江春去钳装篮,不到半个时辰,箩筐就满了。

江春也是愈干愈勇,正琢磨着再回去拿个大容量工具来,文哥儿就已经自告奋勇要回去提桶来挖,提起篮子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脱下衣服将篮子蒙得严严实实……这简直就是猴精啊!

江春流泪表示:自己五年的医学知识终于派上用场了,虽然只是用来抓螃蟹果腹……

待文哥儿提来木桶,姐弟二人顺着刚才挖过的路线,专拣洞口较大的灌水,爬不出来的则是直接用锄头挖开,没挖多久,一桶又满了。

因为深谙“可持续捕捞”的重要性,太小的螃蟹姐弟俩都没动,只捉了秧鸡蛋大的,都有七八斤重的样子。

等姐弟俩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王氏菜园子去了,爹妈和三叔三婶都下地未归,家里只有军哥儿在院角玩泥巴,二妹江夏不知道又溜哪儿去啦。

——人少,正适合做实验。

大酱倒是有,可惜不会做酱爆螃蟹。

瓦罐里猪油太少,盐巴也没多少,盐焗螃蟹也来不了……

好吧,巧妇难为无米炊,更遑论不是“巧妇”了,那就清蒸吧。

俩人将螃蟹提回来就全泡在清水里了,江春只挑出二十几只最大的,挨个用菜刀敲晕,用丝瓜络洗刷净腹面及步足的泥沙,放进盆里,倒上一点儿爷爷姜老头喝的黄酒,泡上半个时辰去腥味。

期间,军哥儿全程一副“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很好吃”的样子,亦步亦趋,眼巴巴地看着。

待江春去屋后菜园里拔了一块生姜,摘来几个火红的小米辣,螃蟹去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她先让文哥儿搬个板凳来,自己踩着才能勉强够得到灶台和锅,毕竟……人真的太矮了!说她只有五六岁都有人信。

再摘来一把竹叶垫在蒸笼底上,以免其沾上腥味,生姜切片铺陈其上,再均匀地放入螃蟹即可。加两瓢水,点燃灶火,蒸开一刻钟就可以出锅了。

顺便将剩下的生姜切丝,小米辣剁细,配上点儿蒜泥,没生抽只能用大酱汤汁代替,再加点儿苦酒(即醋),蘸水就成型了。

直到泥猴子文哥儿和小家伙军哥儿在灶旁看得快流口水时,江春穿越后的第一顿“肉”终于出锅了。

揭开锅盖,初秋的野生螃蟹最是肥美,透过金黄色流油的甲壳,散发出一股海鲜肉类独有的鲜香味,那都是纯天然的高纯度蛋白质啊!

还没等冷却下来,文哥儿已抓起了第一只,早已不是那直嚷“会闹人”的猴子了,边呼手烫边往嘴巴送。

送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这到底该怎么吃呢?军哥儿也在一旁干着急。

虽然内心憋笑,小子,也有你不会的时候!但江春还是先抬出蒸笼冷却中,打了清水给两个小家伙洗手。

随后只见她取出一只肥蟹,腹面蟹盖部分呈大面积的椭圆形,显然这是一只母蟹,先拔下八只步足和夹钳子放一边,掀开蟹盖,橘红色的蟹黄跃然于目,口水已经按捺不住了……江春先用筷子尖头将蟹黄挑出,滴上一滴苦酒,喂给军哥儿吃。

两岁的军哥儿尚未吃过如此鲜美之物,惊艳得眼睛都眯起了。

旁边泥猴子一看,早忍不住了,捡了一只螃蟹,虽然是公蟹,但并不妨碍他跟着江春有样学样,先就着蘸水吃了蟹膏,剔除蟹心、蟹肺和蟹肠,吃完了蟹肉,最后还无师自通地“吧咂吧咂”吸完了蟹脚蟹钳……

呼,好吃,但不过瘾,于是,一只,两只,三只……待江春喂完军哥儿转过头来,泥猴子脚下已经蟹壳一堆了。

江春:……是谁说会闹人来着?

其实,螃蟹性寒,味咸,归肝、胃经,具清热解毒、补骨填髓、活血祛痰之功,滋味鲜美,但对于脾胃虚寒,平素便溏之人不宜多食久食,并非有毒,只需方法得当,也是一味佳肴。故江春以黄酒浸泡、隔生姜烹制、以生姜苦酒蘸食、趁热食用等细节,均能制约其寒凉之性。而对于军哥儿这样长期吃不饱的小儿,脾胃定虚,亦不可多食。

待三人吃完一半蒸螃蟹,已经撑得肚饱肥圆了,正逢奶奶王氏提着菜篮子进了院门。

一看满地蟹壳,正待张嘴开骂,泥猴子急忙拿出螃蟹对着老人家献宝,还很狗腿的教奶奶怎么吃。

等她半信半疑地吃完一只螃蟹,哪里还有半分初进门的神色,只不住嘴地嗔怪道:“几个馋了挖蛇吃的崽子,这都被你们想得出来,我老江家是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喝了?”

江春内心对曰:可不就是缺吃少喝的了嘛,穿越来半个月了,今天自力更生才第一次吃上肉星子呢……以及刚才那憋了一周的畅快大便,个中滋味,只可意会啊!

虽然嘴上念叨,但奶奶王氏还是舍不得多吃,方吃了一只就坚决不再吃了。心想下地的儿子儿媳都一个月未沾油荤了,她老婆子不下地不挑粪的,不用吃那么多肉。

尽管江春姐弟强调吃完了还有,剩着可多呢,但老人家就是不肯,直嚷要去造晚饭……真是可爱的老人啊,江春也很无奈。

待江春爹娘和三叔三婶下地归来,当然,二妹江夏总是能瞅准了在长辈回来之前归家,众人学着吃了剩下的螃蟹,皆云“好吃”,就连一向吝言的爹老倌都夸了句“不错”……江春不是没有自豪感的。

是夜,“奔波”了一天的江春躺床上。心想穿越过来也半个月了,原身也不知哪去了,貌似自己再穿回去的机会不大,该是好生珍惜这段年轻了二十几岁、具备无限可能的人生才对。

但脑海里总是浮现现代社会里母亲各种语重心长、威逼利诱、哭天抹地花式催婚自己的画面,还有父亲那常年劳作佝偻了的背,以及眼见母亲催婚无果后,他那紧挨墙角吸烟筒的沉默背影……也许,“剩女”二字的残酷,才是那些文化浅薄、无人开解的农村父母的切肤之痛。

当年,举全家之力才供养出自己这个医学生,也不知道,没了自己,父母怎么过。

虽然还有一个亲弟弟,但成家了的弟弟,始终是让江春不放心的。

想来可笑,母亲也常笑江春杞人忧天,给自己担子压得太重,好像除了自己,就算把父母交给亲弟弟都不放心。母亲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只要我老两口能动得了一天,就绝不会麻烦你们姐弟俩”,可现在……

另一时空的父母啊,你们是否安好?女儿在这个时空很好。

第3章 归来

翌日,江春又早早醒来,依然是饿醒的……照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边用断齿木梳梳头边想,日日饿肚醒来,个子不达标,骨质不达标,细手细脚,仿佛轻轻一击就能折断,就连头发都犹如一丛稀稀拉拉的山茅草。

而这丛“山茅草”带来的困扰就是——不好扎!头!发!

想高高扎个马尾辫丸子头这类的吧,发量太少了它漏头皮;扎两个羊角辫吧,发量更少,更像两根翘翘的鸡毛……江春真的每天要郁闷一万次!

她内心虽有黑芝麻核桃乌发的方子,也有首乌生姜生发的点子。可奈何没有黑芝麻,没有核桃仁啊,其实这些药食同源的东西也还是挺好吃的……唉,更饿了,真不经想。

好不容易克服“饥饿危机”,江春洗了脸,进灶房帮奶奶端出早食来——一盆按人头煮的包谷稀饭,当然,一小碗腌萝卜条是标配。

她虽知道萝卜吃久了破气,对长期体力劳动的人群不太合适,但在这种下饭菜有且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谈何养生?何来保健?

况且,即使是萝卜,家里几个弟弟妹妹都还是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也许大多数孩子从出生至今,就没吃过什么五谷杂粮以外的东西;也许孩子的世界对“美味”的定义与自己这个成年人芯子是不同的。

今日的早餐颇有些不同。桌上,奶奶王氏道:“你们爹老倌现在也没回来,地里庄稼可不能落了,不然回来剥了你们皮”。

江春:……

江春爹抿了口粥,回道:“大平顶的包谷红须已经快干了,地里的红豆再过天把也干透了……娘你看哪日去摘红豆呢?”

“好,那就后天去扯(红豆),去晚了一天都会糊烂在地里,早摘早安心。”

“田里怎么说?麻雀子还多吗?”奶奶转头问三叔。

三叔眨巴着大眼睛道:“黑土凹的麻雀子已经赶得差不多了,谷穗子都结完了,秧田里的稗子可以去除了,不过得趁天晴。”

江春知道,他们口中的“大平顶”和“黑土凹”是地名,分别是江家包谷地和稻田所在之处。

连月来基本都是爹老倌和三叔在照管田地,而江春她娘和三婶就往稻田里挑粪。就是将自家旱厕里的“有机肥”挑到稻田里,趁着结穗的时候施上,谷穗才能长得饱满。但在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麻雀子对稻谷的“渴望”也就愈加明显了,所以有的小娃儿要去田边“赶麻雀”,大声吆喝将麻雀子都吓走。

但江家三叔却能想到,用竹竿儿和麻袋搭建假人的方式来驱赶害鸟,“解放”了江家的小娃儿,这也是智慧转化为生产力的表现了,江春颇为欣慰。

“也认不得小妹在那边怎么样了,习惯不得?”江春她娘忽然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只听奶奶高声呵斥道:“你管她个烂丫头?她吃饱了能接济你高氏一碗饭吃?能给你一件衣穿?”

是的,呵斥。

奶奶王氏虽然嘴碎,对孙子孙女动辄上嘴责骂,但对儿媳妇却是不过分指责的,至少在小辈们面前是不会呵斥她们的。更何况大儿媳高氏自来是个软弱性子,说句话都要偷眼看公婆脸色的人……看来,对于嬢嬢(即姑姑)远嫁这件事,在王氏这儿仍是不可提的。

这得从头说起。

王氏与江老头成亲数十载,生育四子一女。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也算夫妻相得,家庭和睦的过了大半辈子,直到儿女们的婚事上,方让这个好强的女人跺碎了脚后跟。

大儿江全娶妻高凤,高氏虽性子不太立得起来,但近年娘家渐得力,也没少了帮衬,倒也无甚好指摘的。

二儿江兴娶妻杨芬,自己儿子的耳根子比性子还软,结果倒娶了个争强好胜的女子,成亲第二日就能撺掇着儿子把嫁妆要去捏手里,让老太太好生怄了一口气。

如果说,大儿二儿尚可让王氏睁只眼闭只眼的话,三儿就是她内心的痛了。

据老太太“数典”“翻旧账”所知,当年怀着老三时婆婆不给她好过,吃块麦粑粑都要被骂哭的年月里,生下孩子才知道带了胎毒,自小就视物不明,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孕期悲伤哭泣,致使胎儿视网膜发育不良了。居于这样的先天不足,娶妻自然不作挑选了,娶了外村女张秋香,而张氏也是带天疾的——是个“左聋子”,即现今的左耳耳道闭锁畸形,听力较弱。

但直到看夫妻俩把儿子也生了,小孙子耳目皆清明,王氏高悬的心终于得以放下。

到四儿婚聘上,因为前面三个儿子娶妻都尚有不尽得王氏意之处,故她还是卯足了劲想要寻一门佳媳。谁知儿大不由娘,外出做工时结识了县里工头家五姑娘。因工头夫妻俩连生七胎全是“娘子军”,五姑娘李春娇要留待招婿支门立户。在王氏撒泼打闹、软磨硬泡、上吊喝药等花式阻挠仍不果后,四儿江成毅然入赘了李家。至此,王氏可谓是尝到了“白眼狼”的苦。

到幺女婚事上,因为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的降生,王氏已无太多精力张罗,只想着在身边多留两年,谁知“留来留去留成仇”,不知哪一日就与外州来走亲戚的儿郎看对了眼儿。江芝铁了心要远嫁那东昌府的蒋小二(相当于远嫁外省),或许是四儿的前车之鉴,或许是人老了折腾不动了,王氏居然也未过多阻挠,由江老头和二儿夫妇俩送嫁,但批红盖头和哭嫁时候她是没有出现的。

至于她人具体去了哪儿,儿女们大致能猜到,或是屋后山坡,或是对门山头,反正连续几日双眼都是红肿的。

至此,江春的嬢嬢江芝成了家里的一个禁忌话题,至少在奶奶王氏面前是不能提的,不然就得跟高氏一样,落得一顿骂。